放灘[段文漢著]第1部第4章:一念家山百感俱[4
4
我家公張季剛在學堂頭，給留校的學生布置了些讀左傳史記、背誦古文和臨摹字帖的功課，借此安穩娃娃們的恐慌情緒，同時，也不至荒廢了他們的學業。回到先生辦公室，就看見新送到的蜀報，上面轉載了一個油印小報《師亮隨刊》上的文章。那《師亮隨刊》的辦刊者即名劉師亮，一個內江到成都來的落魄文人，眼下卻是成都有些名氣的怪誕人物了。劉師亮一個人自己撰寫，自己刻印，自己坐在茶館里頭邊喝茶邊賣他的油印小報，居然還頗有讀者，名聲日炙起來。蜀報轉載的，就是劉師亮對羅佩金執行唐繼堯圖川政策的一段時評筆記，其中有如下文字：
諸滇市井窶人，鄉愚無賴，虱義軍而出，依倚臨陽，攫縣知事征收。買衣不稱而服，袒里垢膩狼籍未除，則肩輿烜赫過市，而貌框儴，方飲酒市肆，狎妓買妾，喧竟日不休。至官則貪婪無厭，不識體統，唯思取錢，且販鴉片博什一。……
看到這里，張季剛默無可言，呆坐在那里了。
旁邊的一個姓湯的教師看見了，就說：“看見了吧，唐繼堯要圖川，四川人要自保，這場戰火，沒得說的了！”
張季剛依然自語似的念叨著：“打不得呀，這么多老百姓！……”
張季剛再看時，見是大字標題刊著的一則消息：省議會、各法團邀集各國領事出面調停，欲弭省城之亂。
張季剛一想，不管得行不得行，有這一著，雙方開火總能夠遲滯一下吧？趁此空隙，該回家看看，做些安排了。
就收拾好東西，給同事們打了聲招呼，回家去了。
迤邐行至自家門口，見大門正是依照自己的吩咐，關得上好，心上略微放心了些。然后就拍門，好一陣，才聽得尹嫂在里頭怯生生地問是哪個。張季剛說是我，沒聽出來呀。尹嫂趕快開了門，讓進張季剛，然后一邊關門，一邊念叨，先生再不回來，簡直就要把太太焦死了！
見張季剛回來，張王織云身后頭跟著幾個女兒，也一路小跑著下了臺階，迎了上來，竟如夫妻父女們離散了好久一般。這邊廂，就慌得張季剛忙喊慢宕點，慢宕點，莫絆著了。
張王織云差不多就是要哭出來的樣子了，說：“唉，回來了，到底回來了！這兩天呀，好嚇人咯！就是起先呀，來了一大群不曉得啥子人哪，拿磚頭石塊打門哪，要搶人要殺人的的樣子做起哇！好得妹弟呀……”
張季剛見張王織云著急得失去了慣常的穩重和條理，連說事也有些顛三倒四起來，看來確實是驚嚇得不輕。就問：“你說的哪個妹弟？”
張王織云說：“段祺坤，宜賓段祺坤哪！”
“他來了哇，人吶？
“走了。就是他，也不曉得用啥子法法兒，把那些人弄起走了。”
正說到這里，門突然又遭拍打得咚咚咚亂響起來。張王織云叫一聲，又來了，又來了，竟一時失態，撲到丈夫懷里，嚇得最小的滿妹抱著母親的腿也哭了起來。尹嫂趕忙去門縫里看時，卻是段祺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