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長天,川西壩子遍鋪金黃,河渠如織,一任秋風布網,收獲季節,一地陽光依舊悠然。
前方,國共雙方的將士在浴血奮戰,但那隆隆的槍炮聲是穿不透成都壩子周圍的崇山峻嶺傳到溫江的。大多是國軍戰捷的消息,只有地下黨內部知道國軍在節節敗退,并把這種消息想方設法地傳遞出去,于是,所有的消息就混雜在了一起,讓溫江人無法了然。開始還為誰勝誰負在田間地頭茶鋪酒館進行爭論,后來就有些麻木了,雖然還是有爭論,但卻是當殼子來沖了。
相比之下,作為生意人的鄒老爺子是很為戰事憂心忡忡的,他希望國民黨能保住大后方,但最大的愿望是雙方能夠停火實現和平。因為在他的思想里,要是溫江人在戰亂中過不上原來閑散而安逸的生活,一旦天下被傳言中有種種不是的共產黨統制了,鄒家的生意與基業就會受到嚴重的威脅。他是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鄒家基業毀在自己手上的。
陳家桅桿則是一心想國民黨贏并把共匪全部消滅的,因為他們都十二分的清楚,要是國民黨失去了天下,他們在溫江的勢力不但會土崩瓦解,而且將淪落為喪家之犬。所以,當上峰以“國難當頭,匹夫有責”對溫江下達抽丁補充兵源以增加戰斗力,捐款慰勞前方將士以提高士氣的命令后,陳三少便以最大的熱情與決心,與駐扎在溫江的張團長緊密合作,投入到了在溫江范圍內的抽丁工作中去了。
其實,駐扎在溫江南較場的國軍只有張團長和他的一個勤務連,大部隊駐守在離溫江有二十里的文家場。本來原計劃一個團都要駐進溫江城的,但溫江各界擔心駐軍擾民而堅決反對才形成這種局面。
抽丁的原則是有人必須出人,但陳三少怕強行執行會引起動亂,于是在執行中就摻了水:抽到了又不愿去當炮灰的,就出錢買人。過慣閑散安逸生活的溫江人是沒有一個愿意去當炮灰的,于是被抽中的人便有關系的去找關系,沒關系的便找親戚朋友湊錢,沒關系又沒錢的就四處去躲藏,有外地來溫江的男人一不小心就會被捆了頂缸。一時間還是把溫江弄得雞飛狗跳的。
陳老太爺則把整個精力投入到了募捐的事情上,但他第一個找的就是鄒老爺子。鄒老爺子也認為為前方出錢出力是自己義不容辭的義務與責任,便第一次與陳家桅桿精誠合作起來,為募到更多的款日夜奔忙。
很多春季來溫江的外地人,都誤以為“金溫江”之稱是以金黃色的油菜花的花色來命名的,其實是大錯特錯,“金溫江”之所以叫“金溫江”,是以秋天鋪滿大地的成熟的沉甸甸的稻谷顏色來命名的,因為那金子般值錢的顏色,才是溫江真正富庶的象征。
再過幾天,等稻穗上最后幾粒稻谷成熟了,就是溫江人開鐮收割的時間了。老天也十分的作美,每天都是金汪汪的大太陽,站在灼熱的陽光下,聞著彌漫在天地間誘人的稻香,看著豐收在即的景象,所有溫江人都笑爛了一張臉,所以極少有人注意到:每日在黃昏來臨之前,灌縣進去的那片天空,都會變紅并要持續半個小時左右,那紅把溫江壩子能看見的山體都浸染成了血的顏色,讓人極是擔心要是有人站在山頂用竹竿往上一捅,天上就會流下如注的血來。
當有從岷江上游到溫江的人看見并聽說溫江是連日的大太陽后,就十分驚奇地說:“簡直是日怪到家了,上頭已接連下了五天的暴雨,連疊溪的水位也漲到了最高,這里咋就會天天出大太陽呢?”
聽見的溫江人便回答:“這有啥子好日怪的,下分垅雨你都不懂嗦?分垅雨隔堵墻,那邊下雨這邊出太陽。有時候大雨來了隔根田坎說下不過來就下不過來?!?span lang="EN-US">
由于都在滿心歡喜中做著收割前的準備,所以少有人去關注從岷江上游帶來的消息。但金馬河兩岸的人不用上河堤就都知道在漲水了,因為傳進耳朵里的,是金馬河變得狂暴的轟隆隆作響的水聲,塞滿鼻腔的,是帶著甕臭的深山老林子里才有的腐殖土味。
就在溫江接到抽丁捐款命令的當天下午,鄒二少爺與溫江地下黨也分別接到了上級的命令:鄒二少爺負責阻止捐款運出溫江并將其劫獲。地下黨負責組織壯丁在押送途中暴動逃跑。
由于地下黨在壯丁中安排了十多個人,雖然被押送的官兵打死了三人和十多個壯丁,但任務還是成功地完成了。氣得張團長一槍就把負責押送的排長給斃了,他自己也挨了上司的兩記耳光與一頓臭罵。
見一度平靜的地下黨突然起事并成功地放跑了壯丁,專員的心虛了,看著在陳老太爺與鄒老爺子號召奔波下募來的一大堆等著送往前線的銀元,他決定改變原來派自己手下押送的計劃,讓陳三少組織人手秘密押送。這樣要是真出了事的話,有陳家桅桿幫自己抬著,失職之責就小多了。
陳三少是在早飯后接到這項秘密任務的,從專員一再叮囑事關重大千萬不能泄漏一點風聲出去的神態語氣中,陳三少立即就知道自己接到的是一個燙手山芋,但等他明白過來專員的真正用意后,心里又得意了起來:陳家桅桿在溫江的地位是何等的舉足輕重呵!這一得意,他便向專員立正保證一定會圓滿完成任務。
回到東巷子,因今天負責值班的王把細去調查放跑壯丁的案子去了,由趙屁眼頂替。
見陳三少進來,趙屁眼趕忙從椅子上站起來問:“三少,專員把你喊去一定有重要任務吧?”
“你在打肉飽嗝嗦?”陳三少不滿地白了趙屁眼一眼,在椅子上坐下來點上一根煙,“我嘴巴都說起老繭了,不該你顧問的事就把你那張臭嘴給我閉好?!?span lang="EN-US">
趙屁眼聽后“嘿嘿”地笑了一下,忙去給陳三少泡了一碗茶。
陳三少吹去浮沫喝了一口茶后看著趙屁眼,思想了一會兒說:“要是我把一項比命還重要的任務交給你負責,你敢不敢用腦袋擔保一定完成?”
趙屁眼一聽立即立正問答:“我這個腦袋本來就是三少你的,要是完不成任務的話,我自己把它割下來交給你?!?span lang="EN-US">
“好!”陳三少把茶碗往桌子上一擱,“你去把獨獨火吳正根周泥鰍還有烏骨雞給我喊回來,我有重要任務要安排?!?span lang="EN-US">
等趙屁眼領了命令騎著自行車找人去了,陳三少這才把頭仰擱在椅靠上,吐出一口煙后閉上眼睛。他從專署回東巷子的路上,本來是已決定親自負責秘密押送的,但卻在趙屁眼給他泡茶時改變了主意,隨著這主意的改變,心中一直保持著的那分得意也就消失了,清醒的意識回到了頭腦中:既然共匪連壯丁都敢放跑,還會放過這一大筆用來鼓舞士氣殺他們人的錢么?親自押送在路上真的出了問題的話,這條命一定就玩完了。于是他便決定把這潛在著巨大危險性的任務交給趙屁眼了,不出事是他陳三少的一大功勞。要是真的出了事的話,自己不但能保住性命也有托詞:要追查放跑壯丁的共匪脫不開身。如果上面要斗硬的話他也不虛,有幺爸在上頭頂著,大不了這個大隊長不當就是了。
過了兩個多小時,趙屁眼就把獨獨火吳正根周泥鰍烏骨雞帶回了東巷子。
在獨獨火爭槍王受傷之前,雖然幫陳三少干過幾次秘密殺人的勾當,但無論陳三少怎樣動員,他也沒有加入特動隊,其原因是他不愿在陳三少的下巴底下接飯吃看著陳三少的臉色行事,而陳三少找他殺人不但要出大價錢對他還客客氣氣的,這在很大的程度上讓他有種被不可一世的陳三少尊重的滿足感。他現在加入特動隊完全是殺神的安排,目的是讓他有機會打探到特動隊內部的情況。
陳三少對獨獨火突然要加入特動隊是心存疑惑的,所以表面上十分的歡迎但卻只把獨獨火安在很一般的崗位上,讓獨獨火很少有機會接近自己與隊上幾個核心成員。這次決定派獨獨火去完成秘密押送任務,完全是因為獨獨火那出神入化的槍法。
見自己選中的五個押送人員到齊了,陳三少便下達了詳細的押送命令,并要五個人從現在起不得離開東巷子半步,好好休息養足精神等待出發,午飯和晚飯自有人送來。
就在五人進去剛躺上床時,王把細帶著一個兄弟伙回到了東巷子,向陳三少報告說他們抓到了三個逃跑的人,都是受了傷的,其中兩個是壯丁,另一個是共匪的地下成員。兩個壯丁已被正法了,那個地下黨卻死也不開口交待,現被關在監牢的一間單人號子里。
這消息讓陳三少很是振奮,因為他十分清楚,一旦撬開那個地下黨的口,溫江共匪的地下組織將會被他一舉搗毀,這天大的功勞一旦報上去,就是坐上縣長的交椅也足足有余了。但他卻強壓著內心的興奮用不太高興的語氣問王把細:“你手上端的是清油嗦,連一個大活人的嘴巴都撬不開?”
王把細本來以為自己立了如此大的功勞,一定會受到陳三少的贊賞的,沒想到陳三少居然會對自己如此的不滿,于是就有些委屈地說:“我啥子屁眼法都使過了,他就是一個字都不吐,我實在是禿子的腦殼——沒法了?!?span lang="EN-US">
聽了王把細的話,陳三少這才突然醒悟過來:派夠狠卻粗心的趙屁眼去負責押送任務完全是個錯誤,而細心的王把細才是最佳的人選。于是把趙屁眼從床上喊了起來,等趙屁眼穿好衣服出來站在面前后說:“你給我聽好,我現在決定由把細來負責押送,你有更重要的任務要執行?!?span lang="EN-US">
“還有啥子任務比押送錢更重要?”趙屁眼萬分不解地問。
陳三少見趙屁眼那改不掉的毛病又來了,不滿地哼了一聲站起來說:“不多嘴會死了你嗦?你立即去監獄提審那個共匪地下黨,不管你使啥子辦法,只要給我撬開他的嘴就是大功勞,我晚上到監獄來要結果。”
“是!”趙屁眼立正高聲回答之后,出來騎上自行車去監獄了。
等趙屁眼一走,陳三少便對王把細下達了負責秘密押送巨款的任務。
這趙屁眼雖然嘴上答應得十分的干脆爽快,心里卻十分的不服氣,甚至對王把細也不滿了起來。因為眼看就要到手的一定會得到專員賞識重用的大功勞就這樣從手中溜掉,這樣的機會以后恐怕連做夢也夢不到了。趙屁眼越想越氣,等到了監獄時,心中的氣已憋得他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了。于是,他便把這種氣撒到了那個早不出現晚不出現的共匪身上去了。
趙屁眼讓人把那共匪提到審訊室后,先用鐵錘砸破對方的四根手指,見其仍不開口,又用老虎鉗拔去對方的四顆牙齒,看著對方從嘴里流出的血染紅了胸前的衣服,趙屁眼心中的氣得到了瘋狂的宣泄,但令他沒有料到的是:對方不但仍然一聲不哼,還在他把臉湊上去要繼續問話時,把一大口血噴吐在了他的臉上。這下,把趙屁眼的臉都氣得上了土色,也不去揩滿臉的血水,抄起審訊桌上的那把鐵錘就在對方的天靈蓋上猛來了一下,然后再飛起一腳猛踢在對方的胸口上。那原本就受了槍傷又被王把細用過大刑的地下黨員,哪里還經受得住這兩下重擊,噴出一大口血后就上了黃泉路。
見對方就這樣被自己給弄死了,趙屁眼才清醒過來撞了禍不好對陳三少交待,但事情已經做下了再后悔也于事無補了,他干脆就把心一橫決定回東巷子向陳三少來個如實匯報。但心中的不滿仍然揮之不去,他在走出監獄大門時還在心里說:犢犢實實的一件大功勞你不喊我去做,偏要我來審共匪?是你命令我不管用啥子辦法也要撬開他的嘴的,弄死了活該。
然而,趙屁眼做夢也沒有想到,當他回到東巷子向陳三少如實報告了那個共匪被自己打死后,陳三少的臉都氣得變了形,先抬手給了他兩個重重的耳光,然后抽出手槍把槍口抵在他的額頭上吼道:“你這個十足的瓜娃子,要不是看你巴心巴肝跟了我這么多年,老子一槍就喊你去找牛頭馬面了,給我滾!”
趙屁眼見陳三少氣憤成這個樣子,哪里還敢多留半秒,更不要說用手去捂一下火燒火燎的臉了,趕緊一個立正轉身出了辦公室,前腳剛出門檻,陳三少手中的槍就響了,是對著天花板開的。
寢室里睡覺的王把細五個人,一聽見槍聲,迅速起床提起槍出來,見只有陳三少獨自一人呆呆的站在那里,都不敢出一丁點兒聲音,轉回去繼續睡覺。
從東巷子出來的趙屁眼,哪里還想得起要騎自行車,憋著一肚子的委屈與氣憤在城里像只無頭蒼蠅似的亂轉,快到社學巷的口子時,聽見王毛牛在身后叫他。
趙屁眼轉身一看見王毛牛,這才明白過來自己在城里亂轉就是為了找王毛牛的,于是忍不住鼻子一酸,但卻把淚水強忍住了,硬著喉嚨甕聲甕氣地說:“我正到處找你,你偏偏不做聲不出氣的跟在我后頭。”
“哪個跟在你后頭了?”王毛牛上來看著趙屁眼說,“我有事要辦正好經過這里,你哥子咋個了,一臉的瘟神相?”
趙屁眼與王毛牛成了酒肉朋友后,就一直把王毛牛當成了知己,什么話都愿對王毛牛講。這時見王毛牛關心的詢問,想也沒想便把一直憋著的委屈與氣憤宣泄了出來:“我現在比瘟神還要瘟,本來今晚月亮出來后我該負責帶四個兄弟伙去執行一項秘密押送任務的,要是把這個任務完成了,我一定會得到專員的賞識重用,可三少臨時讓狗日的王把細頂替我了不說,還支派我去班房審問一個共匪,我下手重了把他給弄死了,吃了三少的兩個耳光不說,額頭還差這么一點就吃了一粒花生米……算了,不說這些霉事了,我們兄弟去喝酒,出出霉氣,我請你?!?span lang="EN-US">
“你這是活該,”王毛牛說,“你要是不把那個共匪弄死而是把溫江共匪的下落從他嘴里了掏出來,就是天大的功勞,到時三少上去了,你不就跟到上去了?今天我沒時間陪你喝酒了,我還要去醬園坊拿賬單,跟三青去收一筆賬,明天一定陪你喝個安逸?!备鎰e趙屁眼急匆匆地走了。
看著王毛牛離去的背影,趙屁眼黯然神傷地說:“這人一倒霉連摸錢出來請人陪喝酒都請不到,還朋友呢。不去算了,老子一個人把自己醉死。”找地方喝酒去了。
原來,王毛牛是受鄒二少爺的指派專門找趙屁眼的,因為鄒二少爺清楚專員一定會在這兩天把募款送到成都,而且判定專員不會讓張團長派兵押送,一是擔心張團長會把錢黑吃一些,二是怕到手的功勞會被減去一半,所以他讓鄭三青派了個貼心的兄弟把專員公署盯死了。
地下黨成功放跑壯丁后,鄒二少爺與晉三風便推測出專員為了保全自己,一定會派陳三少去執行押送任務,所以便讓王毛牛想法從趙屁眼口中探出可靠的消息。本來王毛牛是決定把趙屁眼灌得大醉時才開口打探了,誰知趙屁眼一見他就主動把秘密泄露了出來,為了不引起趙屁眼的一丁點兒懷疑,王毛牛才沒多問一個字就借故抽身離開,徑直來到白塔子。
為了在第一時間能得到消息,鄒二少爺一直在白塔子老屋等待著。
聽完匯報,鄒二少爺對王毛牛說:“你去大茶鋪子找三青,我先去二哥鋪子上等你們,中午就在鋪子上吃飯?!?span lang="EN-US">
鄒二少爺一走進糧油鋪子,故意當著小伙計的面對晉三風說:“今天中午我與三青毛牛要在這里吃飯。”
晉三風一聽便明白鄒二少爺要安排行動了,于是恭恭敬敬地為鄒二少爺泡上茶說:“看來今天的太陽是從西邊出來的了,二少爺要在這鋪子上吃飯,我正巴望不得呢?!眲傄S便找些殼子來沖,鄭三青王毛牛就來了,于是吩咐小伙計去買幾樣溫江最出名的鹵菜后,再到逸香園炒上幾個拿手菜回來。那幾個鹵菜攤子與逸香園分布在溫江城里不同街道,晉三風這樣安排,是有意要讓小伙計出去的時間長一些,等他把所有的東西買齊回來,鄒二少爺的任務就已安排完了。
等小伙計一離開鋪子,鄒二少爺便抓緊時間對晉三風說:“他們決定今晚出貨,現在由你來安排具體行動。”
晉三風想也沒想就安排起來:“伏擊地點不變,就在太極地,地形我們都熟悉過兩次了,我們提前埋伏在選好的地方,以最快的速度結束戰斗,埋好銀子立即閃人?!?span lang="EN-US">
“我現在決定你不能去,”鄒二少爺對晉三風說,“殺神對你仍有懷疑,你今晚去請吳局長喝酒。人多了目標大,要是出一點小差錯的話我們就暴露了,”
這時鄭三青插話問:“大哥,他們有幾個人?”
“四弟聽趙屁眼說加上王把細五個人?!编u二少爺看著鄭三青,他知道從不亂問話的鄭三青問這話一定是有目的。
“那陳三少一定會派獨獨火去了,”鄭三青看著鄒二少爺認真地說,“大哥你也不用去了,你和二哥都去陪吳局長喝酒,就我跟四弟去,我們天一黑就先到二哥選好的地方,我挖好埋錢的洞后埋伏下來等待,四弟埋伏在我后面半里的地方,要是我失手漏了有往回跑的,就由四弟來解決。任他陳三少再精,殺神再鬼也懷疑不到我們腦殼上?!?span lang="EN-US">
鄒二少爺與晉三風對視了一下,看著鄭三青說:“獨獨火可是個難纏的對手,這你應該是十分清楚的。”
“正因為我清楚,所以才讓大哥別去的,”鄭三青輕松地笑了一下說,“憑他的槍法,你去了反而會讓我分心的。再說,獨獨火為殺神組織的小隊,那么殘忍地殺害了我們那么多的人,要不是大哥怕引起殺神的懷疑攔著我,當我們在發現他是殺神的狗腿子時,就一槍把他打了,現在是時候與他對決了,打了他為我們的人報仇?!?span lang="EN-US">
“好,就這么定了,”鄒二少爺拍了一下大腿問晉三風,“那桿槍咋個弄到太極地去?”
“這個好辦,”晉三風說,“文家場的那家大館子讓我這兩天送清油大米去,是吳局長給我介紹的生意。為了讓槍身不會在月光下反光,我已用麻布纏好了,四弟立即用馬拉架架車去送大米清油,把槍和挖坑的短把子鐵鍬壓在米下面,到了太極地裝起車壞了,趁無人時把槍與鐵鍬埋在沙丘的頂上,遲下午三弟四弟空著兩只手去就是了,其他的事按原來的計劃辦?!?span lang="EN-US">
“大哥二哥要你們辦完事后活蹦亂跳的回來,聽清楚沒有?”鄒二少爺用手分別拍了拍了鄭三青王毛牛的肩。
鄭三青與王毛牛認真地點了點頭。
專員原來是決定用燒柴花子的班車送銀子的,但陳三少卻堅持要用馬拉架架車,說要是在路上遇到襲擊,司機一死車一翻的話,押送的人就是不死也得受重傷。
臨裝車時,陳三少覺得箱子體積太大不便搬動又不好固定,于是征得專員的同意,將箱子里的銀子翻進小口袋里,重量在一個人提兩小袋上下車方便。
架架車的左右兩方與后方是上了圍板的,銀子裝上車后用兩層麻布口袋一搭,再用粗麻繩捆牢,由烏骨雞趕車,王把細獨獨火吳正根周泥鰍騎自行車緊隨其后保護。
月亮從東方升起來明晃晃地斜射著大地的時候,王把細獨獨火等五人押著募款出發了。
五人除了隨身的兩只合子炮外,每人還帶了一桿半自動美式卡賓槍,由于要趕車騎自行車背在背上不方便,就把五桿槍分別插在架架車兩邊的繩子里。
“就是死也要把錢給我保住,”出了專員公署,陳三少對五人命令道,“要是把錢整掉了哪個還敢活起回來,我不一槍一個打,一個一個剝皮!”
獨獨火聽后對陳三少說:“三少請放心,不說沒得事,就算有事,區區幾個地下共匪還入不到我的眼水呢?!?span lang="EN-US">
大路傍河,小路依溝。這是溫江特有的水與路在經歷了上千年的磨合后形成的默契。
溫江去成都的大路,就是傍著江安河一路下去的。
江安河過了長安橋,河道一直都是按規矩懶著柔情的彎一路往下游去的,然而在距溫江十里離文家場同樣十里的地方,突然來了個平躺的S形,隔河的兩個灣內冒出兩大堆溫江境內絕無僅有的沙丘來。
相傳很久很久以前,兩個道士在此隔著江安河斗法,由于法力相當,把河道擠成S形后,那兩個道士就化成了兩堆沙丘。因那兩堆沙丘與S形的河道組合在一起像極了一個太極圖,所以此地就叫太極地了。
所有經過太極地的外地人是極相信這個傳說的,甚至連青城山鶴鳴山的道士也曾專程來此考證尋找仙蹤。有溫江人見后心里十分的好笑:“你看把你們這些不吃肉的牛鼻子癆的,溫江的水想咋個流就咋個流,有啥子好稀奇的,考證個屁。”
道士見說話者是個手捏鋤頭的農夫,心里很是不爽,不屑地哼了一聲后用手指點著兩個沙丘問:“那你說它們是如何來的,也是想來就來的嗎?”
溫江人沒想到這道士竟然會是如此的無知,于是伸出一個指頭指著道士說:“你們連成神仙的事都想得出來,卻連這兩個沙堆堆如此簡單的來歷都想不出來,還好意思來問我?”說完呵呵一笑,倒背了雙手謳起川戲揚長而去。
道士先是一臉的茫然,等省悟過來便揚聲感嘆道:“連溫江一個區區農夫都能參悟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最高境界,我卻要來這里面對一條本該這樣彎曲的河流與兩個本該就在這里的沙丘冥思苦悟,真是慚愧,慚愧之極了呵?!被氐烙^后從此再不下山了。
其實所有的溫江人都知道,那兩大堆沙丘是每年枯水季節歲修時,從河床里清理上來的泥沙形成的,之所以不說,一是認為根本不屑一說,二是要讓外地人能永遠保持對太極地的神秘之感。
去成都的路到了太極地也是跟著河道走S形的,為了不讓沙丘上的泥沙在雨季垮滑下來堵塞了道路,臨路的那個沙丘底部邊沿離路有十多丈遠。沙丘是十分平緩的半個橢圓形,最高處也就高出路面兩丈多的樣子,由于是泥沙,在經歷了日曬雨淋之后,表面再加上野草根須的牢固,變得十分的緊實,人上下是感覺不到有一點下陷的。
沙丘上半部分生長得最多的,是密密匝匝的三尺來高的細葉青蒿,下半部分生長得最多的,卻是密不露土的巴地草;沙丘那邊是一片常年蓄著水的冬水田,田里的淤泥能沒到大腿,每年只能在大春栽種一人多高的硬莖酒谷。
晉三風選擇的伏擊點就是臨路的那個沙丘。
天快斷黑時,鄭三青便騎上自行車搭著王毛牛出發了。由于兩人在溫江人眼中幾乎都是形影不離的,即使有熟人看見他們過了長安橋也不會刻意去記住的,而且在很多的時候會把看見他們的時間混淆成昨天或是更遠。
溫江到文家場這段路,由于中途沒有客棧,再加上時局很亂,時不時就會出現攔路打劫之事,所以在天黑之后,除非有要命的急事,是極少有人走的。
到了離沙丘半里面地方,鄭三青讓王毛牛下了車:“四弟,等我那邊的槍一響,要是看到有人往回跑,都要把他放倒,但千萬不能起性子使飛刀,這可是關系到小分隊生死存亡的大事情。”
“二哥放心,我一定做得光光生生,連一只耗子也不會放過去的?!蓖趺Uf。
“我完事后在沙堆上拿電筒光晃你?!编嵢嘟o王毛牛交待完,騎車往前走。
“二哥一定要小心些?!蓖趺_鄭三青的背說。
鄭三青并沒有回頭,就那么揮了一下手說:“放心。”
在路與江安河之間,有一長溜青木林,但王毛牛并沒到林子中去,而是隱蔽在路邊一大叢灰灰菜后面,這樣他才能保證在近距離下不會失手。
然而,當鄭三青騎著自行車快到沙丘時,對面彎道處突然轉出來一個人來,那人也是發現對面有人騎車來了,用手中的電筒晃了鄭三青一下后立即就把電筒滅了,并主動從路中央讓到右手的路邊往前走。
月亮出來前的黑暗是無法看清對方樣子的,在鄭三青的感覺中,對方亮一下電筒是順理成章的,這就如咳嗽一聲或吹下口哨告訴對方有人對面來了一樣的正常。于是他也讓到右手的路邊,做出趕路的樣子往前騎。在兩人交錯而過時,鄭三青看見對方的肩上扛著一鋤頭,以為是附近的農民要去為快收割的稻田放水,于是就放慢了速度。
然而,這次鄭三青卻徹底的錯了:來人并非是什么要去放水的農民,而是陳三少家住文家場的親表弟文老三。他之所以這么晚了出現在這里,是要去陳家桅桿避難的,因為他剛打死了一個人。
那人是他的朋友,趁他去成都進貨以為他明天才回文家場,與他風騷又漂亮的老婆勾搭上了床,正巧被提前回來的他在床上逮了個正著,一怒之下順手抄起門背后的鋤頭把朋友的腦袋打了個稀爛,本來是想連老婆也一塊打了的,可那婆娘十分的靈醒,在他下手打朋友時溜出門跑了,他提了鋤頭追出來時,哪里還有老婆的影子。這殺人要償命他是十分清楚的,于是便決定到陳家桅桿舅舅家避難,讓舅舅與陳三少出面把事情擺平之后再做打算。
文老三以前是常在溫江來場面上耍的,認識大名鼎鼎的槍王鄭三青就自不帶然了。剛才用電筒在一晃之下他就認出鄭三青來了,要是往常,他是一定會與鄭三青打招呼的,但今晚他怕節外生枝惹出麻煩來,招呼自然就不敢打了。但他認為鄭三青這么晚了騎著自行車一定是要去下面什么地方辦急事的,所以在到達陳家桅桿之前就把見過鄭三青的事給忘到肚子里去了。
鄭三青來到沙丘正下方下了車,見四下無人,把自行車推到沙丘與路之間的草叢里藏了起來,然后彎著腰上了沙丘。
沙丘頂上,鄭三青很順利就找到了王毛牛埋的槍與短柄鐵鍬,用手挖出來,把槍上的泥沙拍干凈擺在細葉青蒿叢中,拿著鐵鍬下到臨那冬水田的沙丘下面。
農戶怕泥沙被大雨沖刷下來侵吞了冬水田,在離田邊三尺處用人頭石砌出??惨該跄嗌?,并根據需要往高里砌,這時已有三尺來高了。
鄭三青把??矎纳系较氯〕鲆粋€缺口來,每取一層人頭石,都要將石縫間根系發達的爬地草連同緊緊抱住的泥沙挖起來放在一旁,以便埋好銀子將??矎驮?。沒用多少時間,鄭三青就用鐵鍬順著沙丘底部挖出了一個外小內大的地洞,挖出來的泥沙就堆在保坎與冬水田之間的地上。
鄭三青在冬水田里洗了手和臉,拍干凈頭上身上的泥沙,看見月亮已露了頭,便打消了坐下來休息把氣喘勻的念頭,拿著鐵鍬上了沙丘頂部。
按照晉三風根據地形做出的安排,鄭三青在沙丘頂部相距三尺的地方,用鐵鍬挖了兩個掩體,然后趴在掩體里反復做著躲避子彈的動作直到把掩體修整到十分滿意了,才根據需要把掩體前遮擋槍擊目標視線的青蒿折斷。
一切都就緒后,腦后的月光已經探過了身下的沙丘,那樣明明白白的照亮了沙丘下的路與那灣河水了。到了這個時候,用手托著槍做著開槍姿勢的鄭三青才從頭到腳佩服起晉三風的英明來:當目標進入緊挨河邊的彎道時,只要他一開槍,對方惟一能藏身的,就只有路那邊臨水的路基??擦?,保坎下去與水連接的斜坡上長著雜樹,但都是小樹無法藏身,雖然正是洪水季節,但想從他的槍口下跳水逃跑也是不可能的,因為斜照而去的月光讓鄭三青能清楚地看見離水一尺斜坡上的任何動靜。
看著這種天造地設般絕妙的地形,鄭三青在心里滿意地笑了,同時他也很明白:對方是沒有一個人會逃跑的,因為他們每個人心里都十二分的清楚,一旦保不住押送的銀子,活著也等于是死了,而且死得極沒有面子。
等待的時間雖然顯得很是漫長,但對耐心十足的鄭三青來說卻是與平常一樣的,他對自己能有這樣的心理素質而滿意。所以,當馬蹄踏著路面與自行車鈴鐺在抖動中發出的聲音從S形的第一個彎道傳進他耳朵里時,他才將子彈上膛,等到目標出現在視野之后,他才托起槍把右手食指放在扳機上。彈匣里每次只能裝五發子彈,這也讓鄭三青很滿意,感覺這槍造出來就是為了讓他來完成這次任務的。
當烏骨雞駕著馬拉架架車,王把細獨獨火吳正根周泥鰍進了開槍范圍時,鄭三青才發現情況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本來以為后面的四個人會兩人一組分別在馬拉架架車的兩邊進行保護,那樣的話他就可以在最佳時間連開三槍先把趕車的挨沙丘這邊的兩個打了。而現在沙丘這邊只有一個人,另外三個人都在臨河的那邊。
目標已進入了最佳射擊范圍,鄭三青沒有思考的余地了,他穩穩地開了兩槍,趕車的烏骨雞與挨沙丘這邊的周泥鰍腦袋就開了花。周泥鰍連同自行車一起倒在路上,而烏骨雞卻從架架車上摔下來,那匹馬雖然是常聽見槍聲的,但還是被突如其來的槍聲嚇了一跳,在沒有人驅趕的情況下拉著那車銀子奮力往前一沖,一個車輪便從已死了的烏骨雞的脖子上碾了過去。跑過彎道就平靜了,停下來等趕車的主人。
鄭三青之所以沒有開第三槍,是因為他很清楚:獨獨火王把細吳正根都是江湖中的老油條,對槍聲的反應速度是到了本能的極致。
果然,在第一聲槍響的同時,獨獨火王把細吳正根把自行車一丟,在鄭三青開第二槍時,他們已就地一滾下了路基藏在??蚕?。
獨獨火的速度更快,他原本是為了節省腳力騎在自行車上一手抓住架架車上的繩子讓車帶著走的,槍一響,他在把自行車一丟的同時,從車上抽下一桿長槍,比王把細吳正根還先滾下??搽[蔽了起來。
開了兩槍的鄭三青并沒有把頭縮進掩體,他知道對方在遭到突然襲擊后是沒有時間觀察他的位置的。這時他能看見的路上,除了兩具尸體與四輛車輪還在緩慢轉動的自行車外,連個人影子也找不到了,這才后悔事先沒有把路那邊??采系碾s草扯去,讓對方有了隔著雜草觀察他和出槍的機會。
??蚕?,王把細問身旁的獨獨火:“你估計有幾個人?”
獨獨火想也沒想便說:“一個?!?span lang="EN-US">
“鬼才相信?!蓖醢鸭毬牶蟛恍帕苏f,“一個人就敢來打這車銀子的主意?”
“你聽說過老虎與獅子有成群結隊的嗎?”獨獨火把長槍上了堂后說,“要是兩個人的話,就憑那槍法,現在能活起的,恐怕就只有我一個人了。”
“日得起殼子,難道是你的舅子老表?”王把細不滿地哼了一聲。
“你哼個屁,”獨獨火慢慢把槍從雜草下伸到路面上,注視著沙丘上的動靜說,“架架車擋著我,難道他的子彈打得穿一車銀子嗦?”
王把細覺得是這個道理,于是罵了一句后說:“這個要錢不要命的雜種,心比天還要大,那么多的銀子,真要是得手了幾輩子都吃不完?!?span lang="EN-US">
“這叫脹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獨獨火說了這話,思想了一會兒,分別看了左右兩邊的王把細與吳正根一眼后,對王把細說:“我說王老哥子,這地形對我們太不利,就這樣子僵持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我看不如這樣,我和正根留在這里吸引對方的注意,你回去叫三少派人來接應咋樣?”獨獨火之所以能想出了這個主意來,是因為他已不是以前的獨獨火了,他在殺神那兒學到了不少的東西。他雖然知道沙丘上只有一個人,但憑直覺對方應該是有外應的,他要王把細回去叫人是想來個三保險:一是對方真的有外應,王把細一定會用生命作為代價來證實的。二是如果對方沒有外應,他就不用冒險了,就這么僵持著等救兵到來。三是一旦對方有外應被證實后,他有辦法將沙丘上的對手擊斃然后占領沙丘把對方的同伙打了將銀子保護下來。這樣的大功是他夢寐以求的,而這種自信又來源于他的槍法。
不管王把細怎樣的精明,在聽了獨獨火合情合理的建議后,心里也連連叫起好來,因為他覺得這樣不但可以避開生命危險,即使回去帶了人來獨獨火與吳正根被打死錢被搶了,他也有足夠的理由為自己開脫。于是對獨獨火與吳正根說了聲你們要小心后,順著??餐嫌闻廊?。
這時的太極地,除了江安河的水流聲與河面反射著的明暗交替的月光,一切都是靜態的了。而靜態中的對峙遠比迎著槍口要可怕與恐怖得多。所以,那平時不太在意的水流聲與河風聲,也在這可怕又恐怖的對峙之下,變成了死神隨時都要降臨的獰笑:“嗬嗬嗬……嗚嗚嗚……”
可怕而又恐怖的對峙在不久之后,被溫江方向半里的一聲槍響打破了。
一聽到槍聲,獨獨火就知道王把細完了,于是用聽上去很激動的吳正根能聽清楚的聲音說:“這下看你龜兒子是咋個死的!”然后做出確有其事的樣子朝沙丘頂上開了一槍。
鄭三青也知道是王毛牛得了手?,F在保坎下的對手只有兩個了,這時見獨獨火毫無目標地往沙丘上開了一槍,雖然噴出的火光讓他看清了對方槍口所在的準確位置,但他沒有還擊,因為他很清楚這是陰險狡詐的獨獨火在勾引自己暴露位置。于是靜靜地等待著最佳的機會。
鄭三青之所以會如此冷靜,是因為太極地的槍聲無論文家場還是溫江都是聽不到的,而附近的農民也養成了習慣:晚上只要不是打砂槍,聽見正規槍支的槍聲都知道在干硬仗,是沒有一個會傻到提著腦袋出來看究竟熱鬧的。
獨獨火開過槍等待了一會兒后,把長槍小心地收回來,順著??材_爬到吳正根身旁,再把槍慢慢地從雜草里伸到路面上問吳正根:“你聽見上邊的槍聲了?”見吳正根點點頭后才說,“那是搶錢的同伙,他們已把王把細打了,現在應該正朝這邊來了?!?span lang="EN-US">
“那我們該咋個辦?”吳正根這時根本就沒有了任何主見,獨獨火成為他的主心骨了。
“有我在你怕啥子?”獨獨火拍了拍吳正根的肩,“但要是保不住錢我們都要死,保住了就是天大的一件功勞。我看這樣吧,沙堆上的那個已經被我打了,你現在就去沙堆上埋伏好,我留在這里,我們來個上下夾擊,他們就是再有三五個人也不在話下了。”
吳正根一聽覺得這辦法很好,但卻心存疑惑:“沙堆上的那個真的遭你打死了?”
“你在懷疑我的槍法?”獨獨火不滿地說,“哥子們是在照顧你的這條命,要是他們都從河邊下來的話,就憑你那兩刷子能吃得到伙食火嗦?算了,你不去我去?!?span lang="EN-US">
聽獨獨火這么一說,吳正根放心了,他伸手按住假裝要起來的獨獨火:“你哥子的槍法哪個敢懷疑,我只是隨口問問,既然你哥子這么照顧我,我再不領情還是人么。”捏著兩把手槍就要站起來,但一想還是小心一點的好,于是先弓腰跪著,把握著槍的雙手放在路沿上后,慢慢的往上探頭……
獨獨火見吳正根上了鉤,握牢槍把槍托抵在肩胛上將槍口抬高指向沙丘頂部,雙眼隔著雜草仔細地觀察著。
當吳正根的半個腦袋剛探到草梢時,鄭三青的槍就響了,吳正根連哼一聲機會也沒有,就泥軟在了保坎腳下。
幾乎就在鄭三青開槍的同時,獨獨火已鎖定目標開了一槍,開槍后他并未把頭縮下??捕闫饋?,而是看著沙丘頂上的動靜,因為他十分清楚,憑自己的感覺與槍法,對方要是在摳動扳機的同時不把頭迅速縮下去藏起來的話,就一定是腦袋已開花了。
其實,當鄭三青借著月光看見吳正根的那個腦袋慢慢往草梢上冒時,就已經明白是獨獨火用的引蛇出洞的伎倆了,所以在槍響的同時,迅速把頭縮進了掩體,他聽見獨獨火射來的子彈,“日兒——”一聲銳鳴,精準地從他剛才頭冒出掩體地方飛了過去,要是他的速度慢那么一丁點的話,腦袋就一定會像吳正根一樣開花了。
“狗日的進步了,”鄭三青在心里夸了獨獨火一句,把槍慢慢收回來,小心地轉移到另一個掩體里。
獨獨火見沙丘頂上沒有了一丁點兒動靜,心想要是對方真的沒有被自己打死了的話,那就一定是遇到比自己還要高明的對手了,這么一想后,不知怎的心中就來了一個激靈,隨即一股冷氣就從背心處生了出來,在這股冷氣的逼迫下,他把左手從槍上拿下來,去摸躺在身邊的吳正根的尸體,當他的手摸到吳正根眉心正中間的槍眼時,立即就明白沙丘頂上對手是誰了。
明白對手是誰后,獨獨火心里也就坦然了起來,他重新握牢槍,把右手食指放在扳機上后開口大聲說話了:“鄭槍王,我真為殺神感到悲哀,他要找的小分隊原來就是經常一起喝酒打牌的人,你要是沒死的話,就伸一個手指拇出來,我要是一槍打不斷的話,就站起來任由你在腦殼上穿兩個洞洞,要不然我伸出一根指拇來,你要是打不斷的話就由我在你腦殼頭上打兩個眼眼,說話不算話就不是人生父母喂大的!”
鄭三青沒有回答,他這時正托著槍仔細地觀察著路基沿邊上的雜草。
夜露已經在草尖上凝成了珠,在月光下反射著晶亮亮的光,偶爾就有掉下來碎在地上的。
就在獨獨火大聲說話時,鄭三青看見了有一線兩寸多長的反光在雜草外的路面上不易察覺地抖動著,等他明白過來那就是獨獨火伸出來的一截槍管后,對晉三風的信服又增加了幾分。
定了定神,鄭三青將眼睛聚焦在那線反光上后往里滑尋而去,那感覺如是自己生出了第三只眼,路邊遮擋獨獨火的雜草隨即被虛化了去,一切就那么清晰地出現了:先是獨獨火那張滿是傷疤丑陋的臉,后是那雙陰險而狠毒的眼睛,最后是眉心。而鄭三青的槍口也是隨了第三只眼而動的,所以,他毫不猶豫地摳動扳機。
在鄭三青的感覺中,是沒有聽見槍聲的,而是看見那粒黃色的子彈拖曳著一小團純藍色的火焰,從獨獨火的眉心穿過后,打在水面上又飄起來,飛過江安河鉆進了一棵青木樹干。
鄭三青從沙丘頂上站起來,推亮手電筒向王毛牛藏身的地方晃了兩下。
王毛牛在一槍打了離自己很近的王把細后,并未出來,而是繼續隱蔽著,這時見鄭三青發來了得手信號,才出來把王把細的尸體拖到河邊,一腳蹬了下去。
王毛牛與從沙丘上下來的鄭三青匯合后,將四具尸體與四輛自行車還有所有的槍都丟進了江安河,把架架車上的錢下到路邊,放開拉車的馬,再把架架車也掀下了河。馬兒是不用管的,它知道回家的路。
等把所有的銀子埋進鄭三青挖好的洞,復員了石頭??才c石縫間的爬地草,再將多余的泥沙均勻地撒進冬水田后,兩人下了冬水田,用手鳧水把地上與石頭上遺留的泥沙沖去。等不到第二天,在夜露的提拔下,一切就該恢復原狀不露一點痕跡了。
做完這一切,兩人才將裝銀子的口袋與那支立了大功的槍也一并扔進了江安河。扔那支槍前鄭三青是把裹在槍身上的麻布解了下來的。然后,由王毛??钢孕熊嚕瑑扇顺瓩M路來到隨鳳溪河的路上,這次由王毛牛搭鄭三青了,直奔白塔子給鄒二少爺報喜訊去了。
誰知在半夜過后,天空中好端端的月亮卻被烏云籠罩了,那烏云越結越厚,最后到了伸手不見五指時,瓢潑大雨就來了,緊接而來的便是溫江百年不遇的,能把人眼珠子活生生吸出來的閃電與驚天動地的雷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