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冷白的沉寂。半開半合的天眼,哲思般地梳理著冰雪的蓄謀。光陰如常,沒有風。
當那個夢毫無細節(jié)更改地再一次把鄒老爺子嚇醒,坐在床上回過神來后,聯(lián)想到拖了這么久的從未見過的奇異的天象,他決定明天去一趟白塔子,找三劫和尚解解心中疑惑。
天剛亮鄒老爺子就起了床。一如往常先去鳳溪河邊的那片青木樹林中活動拳腳后,再去老西門金鉤抄手店吃抄手。
鄒洪已捧著寶劍在院壩里等著了。除了下雨,他每天必定是要陪著鄒老爺子到青木林里練武功的。
天出奇的冷。林間霧氣中,鄒老爺子仗劍左右騰挪,人劍合一般出神入化,正是:峨眉劍法妙入神,劍似追魂不離人,身若驚鴻鶯穿柳,殘虹一式定乾坤。
收劍之后鄒老爺子剛把衣服穿上,就看見羅花柴的兩個老婆與另外幾個女人進了青木林,卻不是往日那樣有說有笑的,神情都顯得十分的肅穆。見到鄒老爺子都恭恭敬敬的打過招呼后,鉆出青木林來到鳳溪河邊,同樣的都不說一句話,便行動統(tǒng)一地脫下鞋,挽起褲管袖子下到河水里。
鄒老爺子這就覺得十分的奇怪了,因為早上有女人到鳳溪河來清洗個衣服或淘個菜什么的是常見的,但在這么冷的天一來就不做聲不做氣的下河,倒是平生第一次看見。于是有些好奇地來到河邊,問羅花柴的大老婆:“是有魚僵在石頭底下了嗎,你們要搬開石頭撿?”
大老婆剛好從水里撈起一塊白顏色的石頭,卻嫌小了,丟入水中后用有些奇怪的表情對鄒老爺子說:“我們是在尋白石頭呀。”
“這么冷的天,尋白石頭來做啥子?是要拿來壓缸子里的泡菜嗎?”鄒老爺子覺得更是不可思議了。
大老婆的運氣不錯,很快就尋到了一塊她認為重量與大小十分滿意的白石頭,抱上岸來放在地上后,牙齒已經(jīng)冷得敲起梆梆來了,將手上的水揩干后,再把雙腳交換著在褲子上揩去多余的水,快速把鞋子穿上,放下袖子褲管對鄒老爺子說:“老太爺你定是起來的太早了,不曉得城里發(fā)生的事,說了怕你老人家不相信,我們起來一開門就聽人說,昨晚好多男人都做了個一樣的夢,夢到今天要開天眼了,但不曉得到底啥子時候才開。你是曉得的,這天眼要是真的開了的話,抱在懷里的白石頭就要變成黃锃锃的金子了。以前傳說是要男人抱著的白石頭才能變成金子,這回怪了,昨晚上做夢的男人都說這次要女人抱著的石頭才會變成金子,我們原來是要到江安河里去尋白石頭的,那條河的白石頭多些,去了才發(fā)現(xiàn)滿河都是尋白石頭的女人,就到這條河來了。你看我運氣好好,一下子就尋了個這么大的,要是真變成金子了的話,幾輩子都吃不完了。”說完,一臉發(fā)了大財后得意的樣子。
這時河里的另一個女人找到了一塊更大的白石頭,卻怎么也抱不起來,于是對另一個女人說:“來,幫我把這塊抬回去,我們打伙抱起,變成金子后一家一半。”
“你以為我是瓜娃子嗦?”那女人說,“我?guī)湍闾Щ厝チ耍瑤湍惚鹱兂山鹱恿耍阏f是你屙出來的,我想掐一坨你肯干么?到時候我不成了姑娘家生娃娃——白幫忙了。”堅決不干,繼續(xù)找自己的白石頭。那女人沒法,只好嘟噥著放棄了那塊大石頭。
“哈哈哈……”鄒老爺子爽聲一陣大笑后,轉(zhuǎn)身就走。鄒洪也跟著朝河中的幾個女人笑了一陣,跟在鄒老爺子的身后走。快走出青木林時,鄒老爺子卻停下來舉頭看了一下冷亮的天空后,認真地對鄒洪說:“這溫江是塊邪性之地,沒影子的事說不定就成真的了,有道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你也抱一塊白石頭回去?”
鄒洪見說,真的就要轉(zhuǎn)回去下河去尋白石頭,卻聽鄒老爺子哈哈大笑了起來,一想,才知道老爺是在逗他玩的,因為自己不是女人。
鄒老爺子與鄒洪到抄手店吃過金鉤抄手,吩咐老板又煮了一碗,讓鄒洪給小青送回去。鄒洪用手說等會兒要陪鄒老爺子去白塔子。鄒老爺子卻說不用了,讓他繼續(xù)跟蹤?quán)u二少爺。
張滾龍等人被無從查證的利器所殺,那批武器不知去向的事,早已傳進鄒老爺子的耳朵里,他雖然從未與人討論過這事,心里卻與各界頭面人物一樣,敏感到這十有八九應(yīng)該是共產(chǎn)黨勢力所為。但與其他人不同的是,他心里還有一種隱隱的無法觸摸但卻就是那么奇怪地存在著的感覺:這事好像與自己有某種關(guān)系,而這種關(guān)系是與鄒二少爺相連的,因為在出事的頭天晚上,他在詢問鄒二少爺當天的情況時,鄒洪告訴他鄒二少爺下午過了金馬河,雖然第二天一早就在溫江城里出現(xiàn)了,但卻不知晚上是什么時間回來的。
這種奇怪的感覺一如這奇怪的天象一樣,讓他的心緒無法靜定下來。他試圖想把這種感覺從心里驅(qū)散開去,但卻毫無辦法。莫名的擔心油然而生,甚至有幾次還差點流下酸楚的淚來。
白塔子的廟門開著,院落間地面上一塵不染。還沒有香客,但香蠟之味四下里彌漫著,讓聞著的人生出一種向往寧靜之心的感受來。
吃過早齋的僧人們在做著各自該做的事情。
鄒老爺子來到廟門口時,才發(fā)現(xiàn)三劫已站在門內(nèi),不似平時那樣穿一身隨和的僧衣,而是披著住持袈裟,于是便問:“大師在等人?今日廟子里可是有重要佛事?”
三劫手挑佛珠對鄒老爺子行了個佛家之禮后面露慈愛之相回答:“我雖無法達到我佛的空無之境,妙明本心,更不能藏性,也不能修至菩薩之覺有情,但在這凡胎肉身的覺悟中,倒也明了你這顆悲天憫人敏感疑惑之心。廟中今日并無佛事,我在等你。”
鄒老爺子對三劫一些能未卜先知的預(yù)感與舉動雖然早已不足為奇了,但一聽三劫說在等自己,心里還是有些詫異,于是說道:“你時常教化人說平常即佛,今日為何要身披袈裟顯示你住持之尊?”
“阿彌陀佛,”三劫念了句佛說:“非也,之所以袈裟在身,因為我也有疑惑之心,希望我佛能賜予我未滅凡心的智慧。”
“如你這般一說,”鄒老爺子笑了笑說,“那你定是曉得我今日找你何事了?”
“天象。心相。”三劫這么說后,領(lǐng)著鄒老爺子進了自己的禪房,親自為鄒老爺子泡上青城山上青宮老道送給他的極品青城茶。
鄒老爺子品了一口,贊不絕口地說:“好一種青山秀水的仙靈之味,我也有青城好茶,但卻遠不及此。”
三劫聽后微笑著說:“那是自然,此茶乃老道親手栽種,親手采摘,親手炮制,是完全不染塵俗利欲的。”
鄒老爺子看著三劫想了一會兒說:“做生意為利,賺錢為欲,你是否在暗示,我也被利欲熏心了?”
“非也,”三劫也品了口茶說:“我剛才只是指茶的本身而言,沒有他意。做生意實為利欲,但有欺詐誠信之別,而你的誠信,有口皆碑,這是眾生食之用之需要,你誠信的利欲實是在行善積德也,更何況你有憫天惜人之心,要不,你今日就不會來廟中與我同悟這天象、心相了。”
“我只是個生意人……”鄒老爺子說了這話時,想要給兩個茶碗里摻水。三劫卻先拿起壺續(xù)了水,然后看著鄒老爺子,等他往下說。
“我只想求時局的安定,溫江的太平,老百姓都能安居樂業(yè),可眼下的局勢,這大后方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洶涌,事端不斷,使我心有不安啊。”
三劫淡然一笑:“凡事在劫難逃。”
鄒老爺子輕輕地長吸一口氣說:“就先請教一事,這世上有哪樣利器,才能在殺人之后無痕無跡?”
“你是指大邑縣兩河口的懸案吧,前日大邑一個云游高僧到此,也談及此事,說都是些該殺之人。雖然我佛慈悲,但教化一人難,諸誅殺百人反而易,可見這世上有多少無法教化之惡人。既然無法教化,就得有人去殺之,這雖不合佛法卻是合天理人心的,阿彌陀佛。”三劫說到這里念了句佛后又才接著說,“要說這世上能在殺人后不留痕跡的利器,當是水了,水能無堅不摧卻又無堅能破,即便是熊熊烈火與天寒地凍,也只能變化其形狀而不能滅其實質(zhì),何況是凡人生命依靠呼吸間通道來維持的咽喉。”
“難道舒家渡與吳家場那四個被掏心挖肝的人,也是該殺之人?”鄒老爺子聽了三劫的話,眉宇間的陰云濃濃地飄忽了一下,他在突然出現(xiàn)的憤慨下問三劫。
“阿彌陀佛,”三劫又念了句佛說,“身為佛門中人,本是不該顧問凡塵中事的,但若沒有了凡塵中事,佛法再無邊,也會失去普渡眾生的意義,所以,依我的淺悟,凡塵中事就是佛事,再加上鄒家與本寺淵源極深,我只能這樣為你解釋——其實我就是不解釋你也能悟到的,只是你的心一時為做生意該有個百姓安居樂業(yè)的心愿迷惑住罷了,這些人該死與否,不是取決于殺人者和被殺者,而是取決于他們違背和威脅到了哪一方的利益。”
其實鄒老爺子心里的想法與三劫是一個道理的,只是他不愿去接受會有人不想讓百姓安居樂業(yè),不想讓自己把鄒家的生意安安穩(wěn)穩(wěn)的做下去的現(xiàn)實存在罷了。對這事他已消除要與三劫爭論的念頭,于是把話題轉(zhuǎn)到了那個夢和天象上來。對三劫講述了那個夢后說:“本來是該夢歸夢,天象歸天象的,但兩種困惑與不安卻偏要同時糾纏在一起來苦惱于我,深深地為一種預(yù)感中要來的災(zāi)難提心吊膽,你解釋解釋這是為何?”
三劫靜心地聽完鄒老爺子的那個夢,又挑起佛珠來,沒有回答鄒老爺子的問題,而是閉目把那串念珠一個一個掐轉(zhuǎn)完,就那么閉著眼念了句阿彌陀佛后說:“關(guān)于你那夢,我是無法解也不可解的,因為夢是人在正常狀態(tài)下必須要有的心魔,是虛幻妄想中對現(xiàn)實有所懷疑猜度的產(chǎn)物,所以我才說無法解也不可解。”說到這里才睜開眼來,“關(guān)于這百年不遇的天象,我觀之可能會有災(zāi)難降臨,但卻不知其大小。”
“那你可知是怎樣的一種災(zāi)難?”鄒老爺子見三劫也這么說了,關(guān)切中急忙問。
三劫嘆了一口氣:“想來你老漢在臨死之前,一定給你說過,白塔下有一條暗道,是與你鄒家祖墳連通的。”
鄒老爺子見三劫所答非問,雖然有些奇怪,但還是看著三劫回答:“是的,這是白塔子與鄒家的秘密,只有當家人曉得,你怎么突然問起了這事?”
三劫微微笑了一下:“是你那個夢讓我想起來的,你既知有這一條暗道,咋不來向我提出要進去看看呢?”
“一個地道有啥子好看的,”鄒老爺子說,“況且我老漢臨終前說過,除非到了廟毀家亡時,才能進去避禍藏身。”
“你看,”三劫喝了一口茶說,“寺廟與鄒家相互間的信任,已是到了生死禍福與共的程度了,那我還有什么可對你隱瞞的呢?”
“你想要對我說什么?”鄒老爺子已是伸手要去端茶碗的了,但一想三劫的話,把伸出去的手縮了回來。
三劫卻端起那碗茶遞到鄒老爺子的手中:“溫江那條傳說了一百多年的白色巨蟒,其實是真實存在著的,就在那條地道里,歷代住持在每年入冬前,都要在塔底鋪上幾床厚厚的新棉絮讓它鉆進去冬眠,你能在夢里見到它,說明它在你意識深處是存在著的。我今日之所以要說出這個秘密來,是因為我昨日下午打掃塔子時,聽見塔底傳出一種奇怪的聲音,于是就下去觀看,卻看見在棉絮中冬眠的巨蟒,竟然伸出尾巴來,用尾尖在敲擊塔身,我就是從那種聲音中,悟出了這奇異的天象是在孕育一場災(zāi)難的。”
傳說中的白色巨蟒在白塔子下真實地存在著,這話出自三劫之口,鄒老爺子是深信不疑的,因為世界之大是無奇不有的,更何況這溫江是塊邪性之極的土地,但他關(guān)心的是三劫所說的要來臨的是什么樣一種災(zāi)難:“你聽見的是哪樣一種聲音?”
“水擊大地萬物。”三劫這么對鄒老爺子說后,見鄒老爺子還要追問什么,于是站起來開口又說,“這天上要來的災(zāi)難,是地上的人無法阻止的,你要問的和我該說的,都已經(jīng)問完說完了,你請回吧,我們各自還有各自該做和要去做的事情。”
鄒老爺子是萬萬沒有料到三劫會一反常態(tài)對自己下逐客令的,于是告別三劫,頂著一頭霧水離開了白塔子。
站在禪房門口目送鄒老爺子的身影出了廟門后,三劫雙手合十在胸前,微微閉上眼睛吟唱到:“骨肉相殘離骨肉。緣聚緣散今生了。地獄不空,誰敢成佛呵。阿彌陀佛。”
可能就在鄒老爺子進白塔子的時候,又有恐怖的消息從溫江上頭的趙家渡鎮(zhèn)子場,溫江下面的青臺寺公平場傳來:趙家渡學校的一個教師與鎮(zhèn)子場的一個剃頭匠,青臺寺的一個廚子與公平場的一個補鍋匠被殺了,殺人手法與舒家渡吳家場被殺的那四個人完全一樣,掏心挖肝后被吊在場口的樹上,胸腔里仍然塞了一張字條。
這下,陳三少在幾天前讓王把細帶人去殺了三個地痞流氓棒老二,說是將共匪派來專干吃人心肝的兇手已經(jīng)就地正法的宣傳便不攻自破了。整個溫江又立時陷入了一片恐懼之中。
前后死者的家屬這次不直接找陳三少了,而是聚集起來到縣政府鳴冤,這便引起很多溫江人的聲援,把個縣政府熱鬧得跟潮會一般。除了要求父母官定出鏟除殺人惡魔的日期外,還把些陳古八十年的老帳也翻出來說事。弄得縣上的頭頭腦腦們很是頭痛,一邊安排專人負責安撫,一邊派人把警察局的領(lǐng)導(dǎo)與陳三少找來召開緊急會議,讓他們拿出能快速破案擒兇的具體方案。
下午三點,在外摸情況的王毛牛趕到白塔子,告訴鄒二少爺陳世良有急事找他,現(xiàn)正在大茶館的雅間里等他。
鄒二少爺一聽,知道陳世良帶來了確切的消息,便與王毛牛趕到大茶館,讓王毛牛在大廳里喝茶把風,自己進了陳世良喝茶的雅間。
等茶倌顫聲悠悠地泡上茶出去之后,也不等鄒二少爺問,陳世良便一臉激動卻壓低聲音對鄒二少爺說:“大哥,楊水水有確切的消息了。今天早上趙家渡與鎮(zhèn)子場的事剛傳到我耳朵時,楊水水就來找我,說李邊花天還沒亮就滿身酒氣的到渡口找他,是最后來再問他一次愿不愿意加入他們,要是真不愿意的話,他就去找別人來做這個掙大錢差事了。楊水水假裝動了心,但卻對李邊花說如果是做傷天害理的事他就不干。李邊花見楊水水松了口,心里很高興,便對楊水水說是做殺人人得而誅之的共匪的事,殺得越多錢就越多。楊水水為了從李邊花嘴里套出更多的情況,便附和說這是保一方平安的大好事,他愿意加入,然后又拿出酒與炒花生胡豆來勸李邊花喝酒。那李邊花見楊水水同意加入了,一高興,便在不勝酒力中把他們的組織情況與成員情況給楊水水說了……”
“他們一共有好多人?”鄒二少爺聽到這里打斷陳世良的話問。
“楊水水說眼下他們是兩個組九個人,”陳世良說,“溫江以下的一個組是五個人,李邊花因為是小嘍羅,那五個人他一個都不認識,溫江以上的這個組是四個人,李邊花給楊水水說了名字。每個組有一個組長,上面的組長是吳家場的白青龍。由組長負責執(zhí)行和安排上面下達的命令,因為這個組還差一人,他們就看上了當過宰把手槍法又好的楊水水了……”
“李邊花曉不曉得下達命令的人是哪個?”鄒二少爺又打斷陳世良的話。
“楊水水說從李邊花不太肯定的話中,那個下達命令的人應(yīng)該是魚鳧橋的齊老幺,因為在他們要殺人的頭天齊老幺都來找過白青龍,”陳世良說。
鄒二少爺想了一下說:“這些狗日的,組織這么嚴密,那齊老幺最多是個副隊長,他上面一定還有兩個人,一個是隊長,另一個真正下命令的人就是殺神,這么火燒眉毛的事,你咋個這時才來找我?”
陳世良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鄒二少爺說:“楊水水一離開我就要馬上下來找大哥的,但剛走到門口,趙家渡的舵把子趙大爺,鎮(zhèn)子場的舵把子黃大爺就約好了一起來找我老漢,要跟我老漢商量咋個解決此事,我老漢就喊我也留下來參加商量。”
“你們商量的結(jié)果如何?”
“我把曉得的情況對他們說了,當他們聽說那幾起慘案就是本地人做的,當場氣得把茶杯都摔爛了。為了不讓他們有一丁點兒懷疑我的身份,我提議立即報官,讓陳三少來抓人。我老漢他們卻分析說這樣有組織的殺人,后臺一定不簡單,一定是與政府有瓜葛的,報官等于是給這伙人報信,最后商量決定三個碼頭聯(lián)盟,每個碼頭派三個心腹之人,先把李邊花這個組的四個人打了,把溫江上面的人心穩(wěn)定下來,剛商定好縣上就派人來叫我,要我去把舒家渡到縣上鬧事的人勸回去,一完事我就來找你,正好在街上碰見四哥,我連午飯還沒吃呢。”
“他們決定哪天動手?”
“今天晚上。”
“今天晚上?有沒有十成的把握?這些龜兒子是一個也不能放過的。”
“大哥放心,絕對有十成的把握,因為李邊花透話給楊水水,今天晚上他們四個人在他家喝酒分錢,還叫楊水水也去看他們殺一個共匪會分多少錢呢。我讓楊水水去做個里應(yīng)外合,確保萬無一失。”
“好,很好。你馬上去吃飯。”
“那下面那個組大哥準備咋個理麻?”
“我會設(shè)法把消息透露給陳三少,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他會去解決殺神的那幾個腳腳爪爪的,我就不信把這個雜種從溫江逼不出來。”
與陳世良分手后出來,鄒二少爺吩咐王毛牛在天黑之前一定要找到趙屁眼,把青臺寺與公平場的殺人案可能是齊老幺干的在不經(jīng)意間透露出去。然后直接往東大街找晉三風去了。
令鄒二少爺沒有料到的是,殺神就在晉三風的鋪子里,而且兩人正談笑風生。
見鄒二少爺進來,晉三風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叫了聲二少爺后,把也跟著站起來的殺神介紹給鄒二少爺:“這是劉良老弟,做花鳥生意的,茍老爺子的忘年交。”然后把鄒二少爺介紹給了殺神。
殺神一聽來人就是鄒二少爺,立即抱拳說到:“小弟一到溫江這塊寶地就想來拜訪你了,可又覺得自己的身份不配高攀大名鼎鼎的鄒二少,今日有緣得見,真是燒了高香了,還望二少包涵!”
“看劉老板把話說到哪兒去了,”鄒二少爺也抱拳回禮并哈哈一笑說,“能與茍老爺子成為忘年交的溫江能有幾人?幸會、幸會!”
晉三風把鄒二少爺讓在椅子上坐下后說:“我剛才正與劉老弟說起你呢。”
鄒二少爺看了殺神一眼后問晉三風:“你們在說我?肯定不會是啥子好聽的了。”
“有哪個敢在背后說二少爺?shù)膲脑挘俊睍x三風叫小伙計為鄒二少爺泡上茶后說,“其實劉老弟來找我,是想今晚他做東在逸香園包一桌,要我無論如何也要把你請上,我還沒敢答應(yīng)他,因為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能不能請動你。”
剛坐下的殺神立即又站起來對鄒二少爺抱拳說:“小弟是真心想跟鄒二少結(jié)識,好請你日后多關(guān)照的,就是不知二少會不會賞臉?”
“劉老板言重了,這賞臉一說我可擔當不起,何況你還是茍老爺子的忘年交,”鄒二少爺也忙站起來抱拳說,“有道是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只是要讓你破費了,”突然把話鋒一轉(zhuǎn),“但要說到關(guān)照的話,這溫江非陳三少莫屬了,你何不連他也一并請上呢?”
“小弟正是此意,”殺神說,“只要二少答應(yīng)了,我一定想方設(shè)法也會把陳三少請到的。”
晉三風聽后對鄒二少爺說:“他與陳三少已經(jīng)結(jié)識過了。”
“那好!”鄒二少爺又是哈哈一笑,“不要怪我拿架子,只要劉老板把陳三少請動了,我一定準時前往,到時我們來他個酒逢知己千杯少。”
“二少真是個耿直人,我們一言為定,我這就去請三少,他答應(yīng)了我就來給三娃哥子回個話。”給鄒二少爺晉三風抱了抱拳后走了。
殺神一走,晉三風大聲吩咐小伙計守好鋪子,自己端了兩碗茶與鄒二少爺進了最里面的寢室。
兩人坐下后,晉三風小聲對鄒二少爺說:“大哥,我也說不清楚,每次見了劉良,心里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啥子感覺?”鄒二少爺喝了口茶問。
“不痛不癢就是有些哽。”
“自從你在羅雞肉門口見過他說了你的感覺后,我就叫三弟派兄弟伙監(jiān)視著他了,但到今天為止,還沒有發(fā)現(xiàn)有啥子,他除了做生意,就是想方設(shè)法結(jié)交溫江有頭有臉的人。”
“這就有些說不過去了,我相信自己的直覺,要不然的話我是不會如此敏感的。”
“我相信你的直覺,所以沒有對他放松一絲警惕,我已吩咐三弟要他的兄弟伙繼續(xù)看緊他。”鄒二少爺這么說后,便對晉三風簡單扼要講了溫江上頭的幾個碼頭,今晚要聯(lián)合鏟除李邊花四個人,要王毛牛把齊老幺賣給陳三少的事。
“這對溫江地下組織與老百姓都將是個振奮人心的大好消息,”晉三風興奮地說,“難怪大哥一定要劉良把陳三少請在一起吃飯呢,這主意真是絕到家了。”
“我想,過了今天晚上,要是劉良真是你直覺中的殺神,他的身份就有可能暴露,而且還會與陳三少成為冤家對頭。”
“此話怎講?”
“你不是說我的主意絕到家了嗎?原來還是沒搞醒豁,陳三少是個人精,很懂溫江碼頭上的規(guī)矩,他曉得李邊花他們已激起了公憤,所以在得知消息后就會猜出是碼頭上的人干的,他是絕對不會去追查的,要是齊老幺被抓了活口,嚴刑之下殺神且有不浮出水面的道理?但殺神就完全不一樣了,他剛組織起來的人在一夜之間被殺的殺抓的抓,除了陳三少,他是懷疑不到別人頭上去的。再有,即使齊老幺弄死也不開口,殺神為了不暴露身份,一定會找人干掉他的,到時通過陳三少的手下,一定能查出他來。”
“大哥就是大哥,我還以為你的目的是要讓對方徹底消除對我的懷疑呢。”
“你以為他們會派一個那么好哄的草包來溫江吃干飯么?既然你都有了敏感的直覺,要是他真是殺神的話,那他今晚設(shè)的就是鴻門宴,一定會設(shè)法來試探你的。”
與晉三風商量了今晚該怎樣應(yīng)對之后,鄒二少爺離開了糧油鋪子。
殺神去東巷子請陳三少時,陳三少本來是要一口回絕了的,但一聽鄒二少爺已答應(yīng)要去了,于是就改變主意同意了。因為他十分清楚鄒二少爺?shù)娜司壓軓V消息來源一定會很多,說不定在喝酒時會套出些對破案十分有用的線索呢。
殺神之所以要在手下第二次打了他認為可能是共匪的四個人之后宴請鄒二少爺、陳三少晉三風三人,除了在得意之中一觀溫江大名鼎鼎的陳三少與鄒二少爺對自己杰作的反應(yīng)外,最主要的是要深探一下晉三風的底細,因為他也與晉三風一樣,每次見面心里都有一種不癢不痛但卻十分奇怪的骨哽在喉的感覺,而且這種感覺有幾次讓他生出不詳之兆的同時,真的就把晉三風當成是他來溫江要追殺的那個共匪了,還有一次在夢中他用槍把晉三風打了。要不是顧忌到晉三風是鄒二少爺與陳三少兒時的伙伴,而且還是鄒二少爺?shù)木让魅耍氯浅雎闊┐虿蒹@蛇的話,他真的就會尋機會對晉三風下手了,管他是不是共軍派來的人。
晉三風與鄒二少爺?shù)揭菹銏@時,殺神已滿臉是笑的在門口迎接了,并要兩人先到雅間,自己在門口等陳三少。
一聽陳三少還沒有來,鄒二少爺對殺神說:“那我們都在門口等吧,陳大隊長公務(wù)在身,說不定就要失約了呢。”
話音剛落,逸香園的拐角處就傳來了陳三少的聲音:“二少,要是在溫江連你都開始在轉(zhuǎn)爛我了,那我就真的操不出世了!”說完,人便出現(xiàn)了,帶著挎雙槍的吳正根。
“哈哈,沒想到連堂堂的陳三少也開始聽壁腳了,”鄒二少爺爽聲一笑沖陳三少一抱拳后卻用陰陽怪氣的語氣說,“我哪里敢轉(zhuǎn)爛你呵,只是擔心你被公務(wù)纏身抽不開身來。”
“政府大門都要被擠爛了,你哥子居然還有心思對我說風涼話,”陳三少抱拳回禮后嘆了一口氣,“但話又說回來,我真的是遭逼得焦頭爛額了,說句不怕得罪劉老板的話,這頓酒我可是沖你二少來的,一半為公一半為私哈。”
“此話怎講?”鄒二少爺用不解的眼神看著陳三少。
“站在這門口不嫌冷嗦?走,進去邊喝邊說。”陳三少上來摟了鄒二少爺?shù)募绨颍膊焕頃⒘己蜁x三風,與鄒二少爺相擁著前頭進了逸香園。
“你看,”殺神面帶苦笑地對晉三風說,“把東家與牽線人也涼在一邊了。”
晉三風卻說:“能把他們請到一張桌子吃飯,就是給足我們的面子了。”
“就是,就是,你哥子請。”殺神連忙給晉三風做了個請式。
吳正根自然是要留在大廳里把風的了。于是殺神便吩咐小二選好吃的給他在大廳里的一張桌子上上了幾樣。
正是黃昏,天空卻沒有一點兒黃昏的樣子。冷亮是消失了,但卻一派鐵灰,這天地間就像有了某種讓人感到窒息的重量,橫豎看了都讓人全身心的不舒服。
殺神是出了大價錢讓逸香園的老板去找了四個漂亮妓女來陪酒的,并要在酒足飯飽后陪上床助興。由于陳三少的心情極是不爽,再加上他與鄒二少爺有事要說并都厭惡找暗娼,于是便在妓女嗲聲嗲氣的說話與挨挨擦擦中冒了火,用極不安逸的語氣對殺神說:“劉老板以為我與二少沒見過女人嗦,弄了這四個瓜婆娘來敗我們喝酒說事的興致?”
聽了陳三少的話,立時氣得殺神在心里恨恨地說:狗日的土包子,老子弄剩倒的都比你看過的最好的女人高級。但卻在臉上堆上笑對陳三少解釋說:“三少你誤會了,其實我只是想弄她們來助助酒興而已,既然三少與二少不喜歡,我這就把她們打發(fā)了。”
“我跟三少曉得你是一番好意,那你就打發(fā)她們走吧,”鄒二少爺說到這里,卻用眼睛看了下晉三風后突然笑著說,“三娃,給你留一個要得不?”
晉三風一聽急了,站起來說:“你和三少都不要,我哪里敢要,我三娃在你們面前有幾斤幾兩自己曉得,喊她們走,都走。”
誰知鄒二少爺卻用生氣的語氣對晉三風說:“既然你曉得自己的斤兩,我喊你要一個就要一個,哪來的那么多屁話。”
聽了鄒二少爺?shù)脑挘惾僖幌聸]忍住哈哈笑了起來:“我說三娃,弄婆娘又不是賣肥豬,還要論斤論兩的,你看我們四個,就數(shù)你的斤兩重,我支持二少,我們兩個人都命令你今晚去弄,你娃敢不去,又不要你出錢。”
“弄就弄,”晉三風把脖子一硬說,“是你們強迫的,過后不準說我三娃沒大沒小的哈。”
“這還差不多。”鄒二少爺這才露出笑臉說。
“好!好!這下我的錢就可以花在實處了。”殺神這么說后,示意那四個妓女離開,并跟出來對她們說:“你們自己去喊吃的,吃完后到房間里等到,剩一個人你們就四個一起上,剩兩個人你們就兩個按一個。”
那四個妓女是深知陳三少與鄒二少爺在溫江的名頭的,雖然被當面罵了,心里卻不敢有一絲的怨氣,在答應(yīng)了殺神之后,仍然有說有笑地喊好吃的去了。
妓女一走,再加上逼晉三風的那一出,陳三少的心情明顯好了許多,叫殺神重新把酒滿上,正要喝,卻猛聽見整個溫江城一片喧囂,全是男人女人的雞嗚吶喊,聲音混在一起根本無法分辨清楚這全城的人在吶喊著什么。
正當四人以為城里一定是發(fā)生了天塌下來的大事了時,本來已快黑下來的天空在一瞬間變得雪亮,亮得甚至讓雅間里點著的兩根大蠟燭也不起了作用。
突如其來的奇異天象讓四人幾乎不約而同地從凳子上一躍而起,迅速撲到打開的兩扇窗前。這下,四人終于聽清全城人在吶喊著什么了:“天眼開了!天眼打開了!婆娘些——趕快回家抱石頭……”混合著吶喊聲的,是那些婆娘快得無法想象的奔跑聲,但幾乎就在突然間,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整個溫江城甚至是全溫江縣就如是死去了一切生靈了一般。
四人努力把身子探討出窗戶,仰頭往天空一看,這一看不要緊,空中出現(xiàn)的景象,讓四人在無比的震懾與驚駭中連呼吸也沒有了:溫江城正中的上空,在看去是壓得那樣低的高度上,出現(xiàn)了一個簸箕大小很圓的黑窟窿,而黑窟窿的四周卻是比兩個溫江城還要大的似云又非云的白色圓環(huán),更為奇怪的是白得那么狠卻一點兒出不刺眼,那黑窟窿和白圓環(huán)都是靜止著的,簡直就是一只瞪圓在溫江城上空的有白眼仁黑瞳孔的巨大眼睛……
但是很快,那狠狠的白色吞食了中間的黑窟窿,然后再是本該到來的黑暗溶解了所有的白色,整個過程也就持續(xù)了二十來秒。
等一切恢復(fù)正常之后,所有的人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再去看天,傻瓜樣的一臉的茫然,好像剛才是集體做了同一個夢似的。但很快,有回過神來而老婆又沒來得及跑回屋抱起白石頭的男人,抓住老婆就是一耳光:“你這個瓜婆娘,老子喊你跑快點,你卻像個吊著蛋胎的鴨婆一樣,要是人家的婆娘抱出了金子的話,我明天就把你裝在篼篼頭提去賣了!”婆娘挨了打是不敢哭的,因為沒抱出那么大的一坨金子,自己就是賣十八輩子也賺不到那么的錢。
這邊還沒有收拾倒,屋里抱過白石頭的女人又對沖進屋來想要看金子的男人罵開了:“看金子,老娘的雞巴你看不看?清早巴晨的就逼倒我下冰冷的河里頭去撈白石頭,我周身的骨頭到現(xiàn)在還在痛呢,你要是不把這塊白石頭抱上街去賣了給我抓一副補藥回來,你給老娘就脫不到手!”
類似這種抓扯與爭吵幾乎同時在溫江城里城外發(fā)生著,等平息下來,整個城里在陷入了一陣極其短暫的寂靜之后,嘲笑與自嘲的大笑就轟然一下響徹了溫江城的所有大街小巷了。但奇怪的是無論是被女人抱過或沒有抱過的那塊白石頭,沒有一家抱出來丟了的,都在想說不定某一天某個時候,這個在天眼開時放在床上的白石頭真的就變成了金子。幾年之后見仍然是一塊白石頭,就都又收了想它變成金子的心,想要抱去河邊丟時,這才發(fā)現(xiàn)這塊白石頭已與自己和家人有了一種怪怪的感情,就舍不得了,不知是誰先想出了用舍不得的那塊白石頭換了灶房門口的一塊檐溝石,于是全城的人都紛紛效仿。
有觀察仔細的外地人就發(fā)現(xiàn)了這個奇特的現(xiàn)象,于是便問:“你們溫江人怎么每家都用一塊白石頭做檐溝石?”
若被問的是女人,都是羞于回答的,藏了天開眼的話題說:“你是溫江專區(qū)的官嗦,管得這么寬?”
若被問的是男人,男人必這么神秘地說:“檐溝石?你哥子把眼睛放亮點,那是一塊金子。”問話的人便說:“我眼睛再瞎,難道連黃白都分不出來么。”男人這才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說:“原來是金子,被女人抱過后就變成白石頭了。”
回到桌子上坐下之前,晉三風去雅間的四角找尋著什么,鄒二少爺裝著沒看見。而陳三少見后卻有些奇怪地問:“三娃,你鬼頭鬼腦在尋啥子?”
晉三風直起身對陳三少不好意思地笑笑:“隨便看看。”
“我說三娃,你居然哄起三少來了嗦,”鄒二少爺上去拍了拍晉三風的肩說,“這屋里哪來白石頭?即使有你有老婆抱么,你想金子想瘋了?”
晉三風嘿嘿一笑說:“萬一屋里的石頭沒有被女人抱過的才能變成金子的話,我不就是鼻子流到嘴里頭——撿到吃了。”
陳三少一聽樂了:“三娃,看你做生意迂的,除了錢你就不能想點其它的?影子都沒有的事也想趁機去抓一把,”然后問殺神,“你也是做生意的,咋個不也在這屋里頭尋尋?哈哈,喝酒、喝酒!”
殺神本來是要說什么的,但一聽陳三少叫喝酒,便把要說的話吞了回去,趕緊端起桌上的酒杯要先敬陳三少。
陳三少卻不去端杯子:“哪個想喝就喝,敬去敬來的麻煩沒意思,你和三娃先喝著,我有話要與二少說。”等殺神收回手去敬晉三風了,他才把椅子往鄒二少爺這邊挪了挪,端起酒杯碰了下鄒二少爺放在桌子上的杯子,卻不喝,放下杯子掏出煙抽出一根點燃狠吸了一口,吐出煙霧才問鄒二少爺:“在你面前我就逢真人不說假話了,最近發(fā)生的事我不說你也是曉得的,關(guān)鍵是這事現(xiàn)在越鬧越大收不住口子了,我都遭上頭逼得要上吊了。”
鄒二少爺端起那杯酒一口干了,然后把杯子的口子朝下看著陳三少,等陳三少也把酒干了,才附過嘴小聲問:“我也正納悶?zāi)兀悴皇且压純词直痪偷卣藛幔趺从殖隽怂臈l人命?”
“你看我笑話是不是?心知肚明的事你還問個鏟鏟,”陳三少也不怕殺神與晉三風聽見,提高了些聲音說,“我就不信這溫江出了人心惶惶這等大事,你鄒二少會心安理得地坐視不理逍遙自在。”
“還是三少你理解我,”鄒二少爺用手煽開從陳三少嘴里蔓延過來的煙霧說,“這關(guān)系到溫江民憤人心的大事情,我再是個混球,也不至于坐視不理的,你就是今晚不來,我明天也會去找你說這事的。”
陳三少一聽,以為鄒二少爺有重要的線索了,把手中有的煙丟在桌子下興奮地說:“你真是救了我的命了,我就知道你人緣廣消息靈,快點給我說,是哪幫雜種干的?”
“要是我曉得是哪幫雜種干的,這么要緊的事情,我還會明天才來找你么?”鄒二少爺嘆了一口氣,“事情一出,我就讓三青毛牛四處去打探了,可一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一點為有用的消息,好像這幫人不是親娘老子帶大的,是他媽的鉆地洞的耗子弄出來的……”突然看著殺神與晉三風問:“你們說是不是?”
晉三風對鄒二少爺點了點頭,而殺神卻看著鄒二少爺一臉茫然地反問:“你跟三少在說啥子?我沒有聽到。”
“你問他們有個屁的用,”陳三少一聽連鄒二少爺也沒有一點有用的消息,神情立時就黯淡了下來,“即使是他媽的耗子弄出來的,也該有個洞洞呀……你既然沒有消息,那你準備找我做啥子?”
“三娃,別光顧著你們兩個喝,把我們的酒摻起!”鄒二少爺在回答陳三少之前大聲吩咐晉三風,等晉三風提了酒壺過來把酒杯摻滿回到座位后,才對陳三少說:“今天早晨得知又有四個人被打了后,我想到下午才終于想明白了,這幫人一定就是我們溫江人,所以我們才連洞洞也找不到。”
“你說的不是廢話么……”陳三少不滿地看著鄒二少爺正要往下說嘲弄話時,卻突然在自己的大腿上猛地拍了一掌,端起酒杯對鄒二少爺喊,“來,為你的廢話干一杯!”
鄒二少爺不解地問:“這是啥子意思?”
陳三少也不與鄒二少爺碰杯了,一口干了杯中的酒激動地說:“是你的話提醒了本少爺,我以前之所以找不到洞洞,是因為我把目標都集中在了那些浮面的人身上,忘了那些我們根本打不上眼的蝦米爛膿了。好!好!他先人板板的,要是三天之內(nèi)我不提著這些蝦米爛膿的腦殼擺在縣長、專員的桌子上,我就上吊給全溫江的人謝罪!”
“那我就先恭喜三少了。”殺神一聽站起來提了酒壺大聲說,過來把陳三少的酒杯摻滿。晉三風也站起來對陳三少舉起酒杯說:“我也敬三少一杯!”
等四人都把酒干了,晉三風重新把四杯酒摻滿后,將嘴附在鄒二少爺耳邊小聲地說一通,然后站在鄒二少爺身旁看著陳三少。鄒二少爺?shù)汝惾儆貌唤獾哪抗饪粗约汉螅泡p描淡寫地解釋說:“三娃想你拿一把槍給他。”
聽了鄒二少爺?shù)脑挘惾儆行┢婀值貑枺骸澳氵B一把破槍都弄不到嗦,還要我拿?”
晉三風忙對陳三少說:“那可不一樣,你三少拿的,我別在身上才敢把腰桿打伸,要是有人問起我也好顯顯洋盤。”
“好!三娃的話我聽起來受活,其實你娃早就該有一把槍了,”說到這里陳三少看著殺神,“今晚我高興,要送連你也一起送,一家一把。”
殺神趕緊站起來說:“多謝三少,可我不會耍槍。”
陳三少對殺神擺了擺手:“三娃也不會耍槍,可他就比你聰明,因為這年頭不會耍槍的就是要腰桿上別一把槍,這叫驢子雞巴大——不弄人嚇人,你們要大的還是要小的?”
“要大的,拿在手上威風些。”晉三風搶在殺神的前面說。
“好!就要大的,馬上就有。”陳三少高興地叫晉三風去大廳把吳正根叫進來。
吳正根進來后,陳三少叫他把插在槍盒子里的兩把槍抽出來。鄒二少爺在吳正根打開盒子扯出槍來時,起身過去接過兩把大號盒子炮放在晉三風面前的桌子上,對晉三風說:“三娃,你先拿。”
由于隨時都有可能出狀況,所以陳三少命令他的每個隊員必須要把槍隨時上膛,但現(xiàn)在他一高興就忘了那兩把手槍是上了膛張開機頭的,而吳正根又不知道他們要槍來干什么,有陳三少在他是不敢多嘴的。
這陳三少聽鄒二少爺這么一說,也就贊同地對晉三風說:“你先挑,是你先說要的。”
“都是一樣的,有啥子挑頭。”晉三風這么說著,伸手去桌上捏住一把手槍的槍管,將槍把朝外遞給殺神,“來,這把給你。”
殺神在心里得意地一笑,伸手握住槍把接過槍,掂了掂說了聲好重后,做出很隨意的樣子把食指放在扳機上對晉三風說:“還是你先拿,我要桌子上的那把。”將槍口對著晉三風的胸口遞了過來。
晉三風一見也在心里一笑后,趕緊伸手去捏住槍管一拉一推讓槍口對在他與鄒二少爺之間的空隙處,裝出一臉驚慌地說:“你是想要我的命嗦,拿槍口對著我的胸口?”
殺神一聽趕緊放開手連忙說:“我說過我是耍不來槍的,倒是你哥子比我內(nèi)行多了。”
“那當然,這個哪個不曉得,早前我隔壁子有個在部隊當官的,回家耍時總是把槍掛在壁頭上,他的兩個兄弟就把槍偷出來耍,爭搶的時候老三就遭打死了,我是親眼看到的。”晉三風這么說著話時,也學著殺神的樣子用手握住槍把掂了掂說聲真的是很重后,又說吳正根不愛干凈,連槍生銹了也不曉得擦擦,就往槍上哈了兩口氣,再拿到胸前的衣服上把擦,誰也沒看清是怎么回事,那手槍“砰”地就響了,接著是晉三風丟了手槍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鄒二少爺?shù)谝粋€跳起來沖上去扶住晉三風,等殺神陳三少吳正根沖過來一看時,只見晉三風肩膀的衣服上已被子彈穿了一個洞。
鄒二少爺扯開晉三風的衣服,大家一看只是打爛了一點皮后才松了一口氣。
陳三少抬手就給了吳正根一耳光:“**的,想謀害我的兄弟伙嗦,也不曉得把保險關(guān)了,要是這一槍把三娃弄死了,老子也一槍打了你這個瓜娃子!”
那吳正根是有苦說不出的,更不敢伸手去捂發(fā)燒的臉,撿起地上的手槍關(guān)了保險放回桌子上,一言不發(fā)地站在一邊去了。
晉三風從地上爬起來,從桌子上拿起手槍狠狠地罵道:“你想要老子的命。老子就不信邪,偏要天天把你龜兒子別在腰桿上。”撩起衣服就真的把槍插在了肚皮上的褲腰帶上。
“哈哈,別到側(cè)邊去,再走火你娃就成太監(jiān)了,”陳三少見狀開心地笑了一下后對鄒二少爺說,“你讓三青抽時間好好教教他。這頓酒喝得安逸,我們繼續(xù)。”
坐下來正要繼續(xù),被陳三少從三渡水撤回來的趙屁眼急匆匆地進了雅間,對誰也沒打招呼,徑直來到陳三少的身后,低下身在陳三少的耳朵前小聲地說了起來。
鄒二少爺見趙屁眼進來走到陳三少身后時,立即對殺神與晉三風說:“大隊長有公事了,我們喝我們的。”便找了話來與晉三風說,卻用眼睛的余光盯牢對面的殺神。
等趙屁眼剛對自己耳語完,陳三少一下站起來大聲對趙屁眼說:“好,這次給你記一大功,你立即帶二十個兄弟,騎車子飛速趕到魚鳧橋,把齊老幺給我抓回來,我就在這里等你的消息。這下,老子看那幫蝦米爛膿與那只大耗子還能藏到哪個洞洞里頭去!”
陳三少說這話的時候,殺神正要用筷子去夾菜,雖然還是十分準確地把要夾的菜夾了起來,但鄒二少爺卻清楚的看見他伸在中途的手那么僵硬地停頓了一下。
殺神吞下菜,放下筷子端起酒杯對陳三少說:“這下,三少的公事安排完了,那我們就繼續(xù)喝。”
“先不喝酒了,喝茶,老子為這事都快遭逼瘋了,等屁眼把人抓回來了再喝酒慶祝,。”陳三少這么說后,叫吳正根去喊老板上茶。
溫江到魚鳧橋有八里的樣子。兩個小時后,趙屁眼回來了,向陳三少報告說他們打死三個,一個受了重傷沒回到溫江在路上也死了,但齊老幺跑了。
陳三少罵了句娘稀匹,惱怒地責問趙屁眼為什么讓重要的齊老幺跑了。趙屁眼說他們在包圍齊老幺的房子時,被齊老幺的一個手下出來屙尿發(fā)現(xiàn)并先開了槍,那個受重傷的家伙說在我們包圍之前齊老幺到后面屙屎去了,可能聽到槍聲后就跑了,還說他們五個人之所以都在齊老幺的家是在分錢,他已把收繳的錢交給王把細了。
陳三少聽完報告后又立即下了命令,要趙屁眼無論如何也要把齊老幺捉拿歸案。
鄒二少爺晉三風與殺神,在趙屁眼進來報告時只用眼睛看,沒有誰開過一句腔。殺神面部的表情雖然沒有任何特別的變化,但他的一個細節(jié)卻沒能逃過鄒二少爺眼睛的余光。憑自己多年練武的經(jīng)驗,鄒二少爺看見殺神在趙屁眼剛進來開始報告時,那只在桌上握住茶碗的手是在暗中用力的,但當聽見齊老幺跑掉了時,那只手從茶碗上松開了。
當趙屁眼領(lǐng)了命令還沒走出雅間時,一種奇怪的聲音在屋頂上響了起來,聽上去就象是有人在往房頂上倒豆子,等那聲音逐漸變大象是在往房頂上倒干硬的土塊時,鄒二少爺?shù)谝粋€反應(yīng)了過來,站起來喊了聲:“下雪蛋子了!”沖到窗前把手伸出去,不想一塊雞蛋大小的雪蛋子正好打在他的手上,一陣劇烈的疼痛使他立即把手收了回來,正要說什么,房頂上傳來了“噼里啪啦”硬響,緊接著是無數(shù)瓦片被擊碎的破響。隨之而來的是越來越大的雪蛋子從擊碎的房頂空隙穿下來擊打在頂棚上的“呯呯”聲。
突然而來的雪蛋子在下了足足有七分鐘后,又突然收了,連一塊多余也沒有。
下雪蛋子時,整個溫江城是鴉雀無聲的,但剛一停,城里便在一片咒罵聲中熱鬧了起來。
“幸好是在晚上,要是在白天,不曉得要打死打傷好多人,但田里的麥子菜子這回可就慘了。”鄒二少爺無比擔憂地說。
“趕緊散伙,不曉得有好多個電話要打到我的辦公室了,要是我不在的話,可是要坐班房的。”陳三少趕緊帶著趙屁眼吳正根迅速離開了逸香園。
晉三風鄒二少爺與殺神也快速離開了逸香園。
與晉三風分手之前,鄒二少爺說:“你的直覺沒錯,那劉老板就是殺神。”
“我在接他遞過來的槍時就證實,要不是個頂尖高手,我那一握一拖一推,他放在扳機上的二指拇早就把槍摳響了,所以我才演了走火那一出。”
“有一套,雖然太過冒險,但很值。”鄒二少爺說。
晉三風問鄒二少爺:“大哥,該你來決定啥子時候把他做了。”
“不,”鄒二少爺說,“現(xiàn)在他在明我們在暗,他的一切動作都會在我們的掌握之中的,只有讓他活著,我們才能曉得他到溫江除了對付你之外還要執(zhí)行啥子任務(wù),要是把他做了,他們還會派人來的,到時我們又處在被動的位置了。”
“有理,大哥真是比軍統(tǒng)還要軍統(tǒng)。”晉三風當即同意了鄒二少爺?shù)臎Q定,無比佩服地說了這話后,又問,“你是真的要我去弄妓女?”
“你以為呢?”鄒二少爺表情很是復(fù)雜地反問。
晉三風說:“那是要上軍事法庭的。”
“事到頭不自由,這是溫江,面對那么兇險的對手,很多事是由不得你的,要是你連一個戲子都不敢在嘴上答應(yīng)去弄的話,殺神早就當著陳三少的面,在你伸手捏槍管的同時摳動扳機把你放倒了,你以為他是吃素的么?”然后對晉三風安排說,“你趕緊去白塔子,我先去醬園坊后再去老漢那里,這下,他老人家不曉得要忙碌成啥子樣子了。”
誰知在鄒二少爺剛要轉(zhuǎn)身時,晉三風突然激動地說:“大哥,我這下想起與殺神在什么地方見過面了。”
“什么地方?”鄒二少爺問。
“有一天我會讓你知道的。”晉三風神秘地一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