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幸福在于
母親在心口盛開了姐姐那朵山花
接著在骨盆栽下了我這樣一棵小樹
一棵樹似乎吸收了
作為父親所能灑下的所有的光——
陽光、月光、星光、燭光
油燈光、電筒光、煙斗光，甚至
兩只螢火蟲攜帶著子夜的溫水
從黑魆魆的山梁向我靜靜滑落
所有的汗，肌肉加上土壤的養料
骨頭加上檁條的支撐……我都
一一接收。沒有回頭凝望
你可能毫不知情
父親的幸福還在于
一開始一棵樹對另一棵樹的仰望
對白云、對藍天的仰望，而后
對一條小溪的流向的神秘探尋
一棵樹走著走著，突然發現
離村莊越來越遠
離石磨邊的一棵老樹越來越遠
離一個瓷器越來越近
離一口盆景越來越近
父親的不幸就在于
這樣的近一個太陽又一個太陽地
把他拉遠。我和父親有所發現
同時想把這種遠
一個月亮又一個月亮地拉近
父親成了一棵移栽城里的老樹
他被活生生扯斷了很多
鄉村的根，連繁茂的葉
也像瓦片一樣推下屋梁
我經過很多來自鄉野的老樹
我不忘父親枯萎的神情
曾經掛在一些枝葉上飛
不知此刻，母親新發的枝丫嫩葉
是否堅韌地嵌入了父親的樹皮？
樹皮里，父親越來越蒼老的年輪
能否圈得住
我滿月一樣的掛念？
植入城市的根須
我有意插足城市
多年，我的腳印
被暴曬、被雨淋、被風干
被一些掃帚
細致清掃，歸類入庫
我走得時輕時重
輕時多一些醉態
弄不出聲響
重時多一些沉痛，可仍然
弄不出聲響
我行進在緩與急之間
緩時多向前望，我看見
很多奔忙
急時偶爾回頭，我看見
更多奔忙
我算不上一棵古樹
一棵樹的根須
在關系脈絡的土層里
拼命游走，火花四射
我頂多是一朵小花
開在淺質土壤
一些狼性的草，葉片肆虐
想要亮出白色
不易，只有來自根須的
力量，有望帶著清香
穿過密密的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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