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剛剛拉剎

還在拖動的窗口

已經搖曳如林顫動的手

一雙看起來粗糙而蒼勁的大手

和小報童鮮蔥一樣的嫩指

在秋風中涂抹窗欞


“賣報”“最新犯罪紀實報告”

“謀殺老公，掐死情人”

“還有好多不可錯過的最新密報”

咳 咳咳 咳咳咳

聲音中傳出發酵的變體

多么熟悉的聲音 多么憔悴的面容

已經麻木的神經猛然震動

收攏記憶依稀的碎片

同桌的你

我們竟是這樣重逢


多年前我們相約逢年聚會

你樸素的微笑就代表了純真歲月

當改革催開一朵朵花瓣

一個葉落風冷的季節

你從此躲出了我們的視線

手機關了 座機停了


聽說幾十年的國企

忽然間破產清算

老總們紛紛改換門庭

或是股東出現在外地 沿海 國外

或者移駕新公司 機關 學校


社會要變革 百廢待興

困難     他能夠體諒

可誰體諒他年近半百

誰體諒他為國家為企業

幾十載青春

幾十載貢獻

他曾經是國家的主人

企業的主人

年年是先進工作者標兵

是國有企業的英雄



偶爾聽說

他老婆也下崗了

物價卻坐上飛機

有人發現在菜場拾撿菜葉的人

好像他老婆

據說他的孩子住進了醫院

等到落實情況

又出院失去蹤影



我淳樸的同窗我的弟兄

他曾說 怪只怪自己

除了像王進喜一樣干活

沒有關系過硬

除了巧奪天工的本職技能

別無長物

想去做乞丐還拉不下薄面

偷扒搶竊連想也不敢想

甚至害怕看見憐憫的眼神

因此每天跑幾十幾里地

從河東到河西做了老報童


城市綠化樹一葉葉在空中飛舞

就像他顫栗的指尖

正一點點

刺進我的靜脈 戳入心胸

抹去潸然滾落的淚珠

我羞愧的彎腰 低頭 遮臉

唯一能做到的

買下他手上所有的新報舊報

不要找零

我的同窗我的同桌

看著你遲疑拖走

已經微微佝僂的背影

我們都心如明鏡


我知道他最想學馮鞏賣關子

他最想學趙本山那點冷幽默

那么    這百十份報紙

每天就可以很快脫手

孩子的學費

還有老婆的傷感

都能少一點堆積


一層透明的紙一樣的玻璃

咫尺要以極目的視線

他的敦厚是我的痛苦

他的默默窒息我的靈魂

一股莫名的火焰燃燒我的卑微

多少無法忍受的隔膜昏眩天地

茫然的理智迷失了方向

意志自焚精神 我們都無法逃脫傷痛



沿著心疼的方向

像深秋龜裂的河床

豎瞪著枯干的眼睛

刻畫出一個時代的陣痛

在這深陷的污泥里

我的詩是如此蒼白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