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代祥詩歌五首                        

草 垛

慘遭一陣暴打之后

抖盡渾身谷子的稻穗      

被碼于田畔院角

規(guī)矩成一個草垛

規(guī)規(guī)矩矩的草垛很像一個新墳

看著想著，它恍如一個

沉默厚道的中國農(nóng)夫

蹲地上，一聲不吭

草垛喜歡看茅屋頂上

裊裊升起的灰色炊煙

知道自己的魂魄正飄升天堂

偶尓也聆聽來鄉(xiāng)下?lián)Q口空氣

吃豆花臘肉的城里文人的抒情

將它咿咿哦哦地

唱成的一支牧歌

關于被剮剝成白米的疼痛

關于咋會榮登畫報上的事

草垛倒從沒想過

作為草垛，它無法敘述

水 醒 著

水醒著，水永遠醒著

世上一切事她都知道

水是天地間無處不在的小精靈

可嘆人類的價值觀為物以稀為貴

一致追捧皇冠和鉆石

水忙碌著，沒當回事

水醒著，水永遠醒著

世上一切事她都知道

水是上帝垂憐民間的淚珠

她多么柔軟，應順一切

任人筑高壩阻斷她的血脈

任人以物欲渾濁她的清澈

水一直靜如處子視而不見

不過，為聲援某種正義時

偶有壯舉，譬如水漫金山

甚至下一場紛紛飛楊的六月雪

水醒著，水永遠醒著

世上一切事她都知道

她以分子的形式充斥萬物

洗刷霧霾，染綠原野，點燃花朵

托蜜蜂保媒，讓果樹生養(yǎng)孩子

她把莊稼全體提升為糧食

水無聲無息地服務于萬物生靈

就在我寫詩的此刻

也在耗費她的生命

沒有她，我早已干癟成一具骷髏

水醒著，水永遠醒著

世上一切事她都知道

水的能量高于一切卻從不表露

她常態(tài)為潺潺細流與魚兒嬉戲

淌成一汪清泉供村婦洗濯

或載著舟子聽沿岸纖夫吶喊

水最愛寫意成一幅小橋流水人家

化為白云擦亮行走于高山的馱馬

形而上時她是一弘高山流水

讓子牙伯期會晤于琴瑟

水醒著，水永遠醒著

世上一切事她都知道

她與天地同壽

比一切自詡為偉大的事物

還要偉大

打開當代神話

打開當代神話

高聲朗誦改革的豐功偉績

艷陽高照，天藍地綠

河流是玻璃融化的平平仄仄

蝴蝶是會飛的鮮花

大地上石筍般生長出無數(shù)高樓

要人們忙碌著嘻哈剪彩

GDP  彩虹般飛躍攀升

滿世界都在問：你幸福嗎

讓人覺得：只差半步

中國人便跨進了天堂

打開當代神話

高聲朗誦改革的豐功偉績

忽聞腳下幾百米深處

傳來煤黑子們啌啌啌的咳嗽

他們是一群活著已埋的骨頭

卻用熱量點燃了偉大的祖國

再仰望那些捆綁在腳手架上的

渺小如蟻的影子，正揮汗如雨

澆鑄著大廈的鋼鐵骨脊

至于那些龐大的南下和北漂族群

行囊里裝滿的不是大把鈔票

而是濕漉漉的鄉(xiāng)愁

誦到這里我的聲音突然喑啞

只有足踏實地的創(chuàng)業(yè)者們

更有資格朗誦這部神話

如果同意請恭恭敬敬將他們

邀請到臺上來吧

這一種美

不論圓月有多么完美

美得像個皮膚雪亮的貴婦

也勾不起人們的憐憫和哀愁

要等她在云層里咳出聲來

瘦成一彎玉釵

才會讀到墨客們哀惋的慰辭

桃花泛起滿園粉色

大地蕩起一片酒令

只能聽到酒足飯飽之后的吟唱

直到桃花紛紛飄落

才看見從樹下走來落淚的葬花人

誰會搜索枯腸描述一次美筵

打嗝剔牙，炫耀幸福

卻會撫著歲月的傷痛久久沉思

讓流淚的燭光潤濕詩歌

貴婦亮相，使人聯(lián)想到

細膩的絲綢和珠璣的光澤

而邂逅民間落難的小家碧玉

常使?jié)h子們提起渾身膽魄

困厄的精英之血烙得人心疼

在深秋夜雨中搖曳的燈光

讓燈紅酒綠的絢麗為之遜色

我想：這一種美的視角

是對詩人良心的定界

驀然發(fā)現(xiàn)

水泥挾裹著石子的陣勢越來瘋狂

樓群高聳，侵略天空

鳥群崩潰，白云消瘦

圓月在鋼筋水泥群的縫隙中呻吟

地殼在打樁機的沖擊下昏迷

世上所有靠借貸的購房者

像輪盤賭上匆匆滾動的珠子

通通滾進莊家預先設計好的黑洞

積蓄了半生小錢的人

頃刻間被一紙合同洗白

為了做一個能占一席之地的庶民

打掉牙齒和血呑后淪為一個房奴

贏錢的人高山般巍峨

金牙閃閃高深莫惻

若干無房者，沉睡在那本

《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上

鼾聲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