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狠毒盡滅口
道長自妻子墜巖而亡以后簡直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成天失魂落魄,呆呆愣愣的,陷入了昏昏噩噩的境地。正應了一句俗話:“害人終害己”正所謂“自尋厄運”“自食其果”。
一抹陽光投射到他的額上,因了強烈刺激他便倏地睜開了眼睛,一翻身坐了起來,揉揉眼再望望那明晃晃的窗外,他終于準確判定已天亮了老半天了,太陽可能已升至竹竽高了吧。他對自己說:“您睡過頭了,也已應起床了!”
他下床了,卻愣愣地坐在床邊也不知自己該穿什么。突然登登登跳到衣柜前拿了冬日才穿的絲棉馬夾套在赤裸裸的身上。又急急忙忙拿了一條褲子往腿上套,卻怎么也套不上去,過了好久,他才發現自己在內褲上套內褲了!他此刻往上體一摸,發現上體似從水里撈起來的一樣,再摸摸衣服,那絲棉馬夾已然在滴水了。他氣惱地將馬夾和內褲往床上一擲,登登登跑到洗手間洗嗽去了。
他手里拿了牙刷卻未伸進嘴里,那段牙膏嗒地一聲滴了下去。他望住那對面的碩大鏡子發愣了。因為他看到了一個怪影,其實是一個人!他開始描繪他:看看!一張好長的馬臉!那眉毛又長又黑且罩住了眼睛!那眼睛小而眼球大。還不停地轉動著。真給人以“賊眉鼠眼”的感覺。鼻梁高鼻尖勾,這恐怕就是人們常說的“鷹勾鼻”了吧?嘴太咧了,向左右兩側拉得那么遠,要是張開嘴,豈不就成了“血盆大口”了嗎?再看身材吧。雖說瘦高,但并不顯得修長,若行動起來,怎么會呈現“灑脫”的風韻呢?哎呀!這整付形象可能就是人們常說的“劊子手”形象吧?前不久,好像是張家小妹把他叫做“猥瑣道長”。這“猥瑣道長”是誰呀?好像還有人這么說:“看你那模樣,真是‘人見人厭,鬼見鬼怕’!這個人真有這么丑嗎?此人是誰?難道是我嗎?——哎呀!果真是指我啊!此刻,他才感到無盡的沮喪、凄楚與悲哀。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洗嗽完畢,即蒙蒙懂懂匆匆離開了洗手間。
他想去臥室靜靜地呆一會兒。可經過廳堂時卻又站定下來。他看到了燃香點燭,備覺驚異:這是誰為誰燃香點燭呢?再走近靈案一看,發現了黑底白字的“燕茹牌位”。燕茹是誰?啊......我想起來了,她她可是我的愛妻呀!她,她,她她她......怎么了?啊——!她去了喲!被我“殺妻墜巖”了啊——!他不禁倍感十分酸楚、悲涼與疼痛!幾乎站立不穩,就那樣踉踉蹌蹌險些跌倒于靈案前。
他稍稍靜了靜,用手輕撫著靈牌,設身處地想想張平和的離世。那張生,身材修長,五官精致,行止蕭灑,風度翩翩,才華橫溢,魅力四射,是大江南北人見人羨的美才子。他與同窗李倩那是天生一對地造一雙。他倆相親相愛,可謂天經地義,世人備加艷羨與稱贊。這樣一對戀人沒人試圖阻止他們。可是,為什么張生竟然遭受殘害了呢?別人殘害他那是有所圖謀!可我殘害他,是為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呢?我難道不是貪圖錢財而充當了他人的冷血殺手了嗎?!想當初,我與師妹燕茹也是相敬如賓,相濡以沫。也是從相親相戀之途走過來的,我就怎么對他倆沒形同身受的感驗呢?自己就不給予愛憐、同情、支持與幫扶呢?怎么竟至下手殘害他呢?張生的死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我我我......我是罪人——!,我是罪人——!“他就這樣在廳堂里憤然怨懟自己發出了痛心的狂叫。
幾乎同時。在密室里。從天窗有一抹微弱的光亮投射下來。整個屋子黑黝黝的。什么也辨別不清。只隱隱約約看見一個黑影坐在臺上的一把太師椅上,看不清他的面容,看不清他的身材,更看不清他的表情及一舉一動。一切都在朦朧中。
那滿面橫肉絡腮胡莽漢,被只允許在三丈開外站著說話。氣氛異常陰森可怖。
黑影問:“叫你辦的事,辦得怎樣了?”聲音冷峻令人不寒而粟。
莽漢答:“還行。將知情者對抗者結果了!不過,不是鋼刀飲血,而是她墜巖自盡!顯然令人不解恨!”
黑影道:“這么說,他下不了手,你也心慈手軟了!?對吧?”
莽漢急忙申辨:”哪能呢?不是這樣的!我保證。“
黑影責問:“不是這樣的,又是怎么樣的呢?!”
莽漢:“他們要求說話,要求說很多很多的話。所以才有所延誤。”
黑影:“他們說了些什么?你倒是給我學說學說吧!”
莽漢:“不敢學說,我記性不好,怕說不全,你會責怪的!”
黑影:“讓你說你就盡管說,說不全不要緊,我不責怪就是了。現在開始吧。呵——”他的話音透著嚴厲也不乏誆哄色彩。
那莽漢不無緊張與驚悸,邊回憶邊述說:“當他的妻子來為我解開繩索時,我一下就蹦下床。疾速將鋼刀遞與他,可他不接。只一味對她說話。一開始話鋒滿尖刻與犀利,漸漸變得緩和與婉轉,到得后來,越說越動情,越說越愛憐,最后簡直就是反思,悔恨,欲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簡直就是悔悟與反正!”
他說到此原本想觀察主子的表情,是贊賞呢還是不滿呢?可眼前只是黑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直令自己非常失望。
主子的旨意實難違抗,他稍稍頓了頓,遂逐段逐段地回憶并和盤托出。他說:“道長把我們制定密謀一事告訴了他的妻子。他說:‘真沒想到,您這么精明的人,也會上勾中招!您想沒想過,為了引誘您上勾,我們花費了多少時間多少精力多少行止,才真正讀懂你,摸透您,也才謀劃出令您防不勝防的十分周密的謀略。您現在已真正落入我們的手里了;他又說了他們夫妻間的糾結。他說:‘您萬萬想不到吧?你那么不愿與我共同謀事,那么不愿與我同在一片屋檐下生活,那么不愿與我同床共枕,可是您卻又夢寐以求、無盡期盼并三番五次跟蹤而來面見我。是番然悔悟了,要與我敘舊,談情說愛,還是要與我共度良宵?’;接下來,他在他妻子面前耍賴。他竭盡譏誚之能事道:‘在你的眼里我算什么東西?不過是一個歹徒。是背叛了師門,辱沒了道教,忘卻了初心,昧著了良心的無賴。你也已給我定了性判了罪,不知你們什么時候下檄文聲討,再者拳腳相加,清理門戶。最后置我于死地而后快!我能咋樣?我只能束手待斃了!正好今夜您來了,就讓您處決我好了!’。”
黑影聽了頗為興奮,朗聲道:“這三段一都說得好呀!我欣賞!好,你接著往下說!”
那莽漢深深覺到道長后來的話充分表白了他那反思與悔改的誠意,說了對他極為不利;不說,又怕自己會遭主子重罰。他備覺左右為難,就那么耽擱一下,就激起了主子的不滿,只聽他怒吼道:“快往下說呀!不樂意說,怕是有隱情吧!呵——!”
那莽漢被嚇得戰粟起來,急忙回應:“我說。就說。記得他是這么說的:‘你抬出師父臨終前的囑咐,讓我既傷心又膽寒;令我猛然憎惡自己,欲痛改前非!可是我既已走上了不歸路,哪能說改就改了的呀!?我們的師父多仁慈,他已然預見到了今天,卻在臨終前還囑咐我們在危急關頭‘要相互體諒與幫扶,別拋棄對方,要竭盡全力挽救,直到無能為力的那一刻止。’你以為我喪心病狂到極點了?!你以為我沒有仔細觀察您衡量您!經了這么些時日,我已然似明鏡樣明白著哩!這些時日,無論我做了什么,罪惡達到了何種程度,您怨我憎我恨不得立即離我而去,可你依然懷著一線希望苦苦期盼我反正,以致您與我始終不離不棄。這不得不讓我誠服于您,您才是真正‘遵循師命,踐行遺囑’的好弟子。’”
黑影一聽大吃一驚,急迫問道:“他真是這么說的?!”
莽漢又打了一個寒戰:“千真萬確,小人不敢胡編。也不敢隱瞞。”
黑影一拍坐椅怒火三丈:“這這這!看來他已反悔了!既如此,他離反水的時日也已不遠了!這還了得!不......”他沒把話說完。僅只陷入了沉思。
過了好一會黑影突然問:“他妻子就沒說什么嗎?”
那莽漢渾身劇烈發顫了。他怯懦道:“有的......有的......我這就說,這就說。”他竭力鎮定自己,許久才平靜下來。他緩緩道:“他妻子的話就更令人震懾了!我怕說出來會讓您不快!”
黑影惱怒道:“放屁!你說得這么咳人聽聞,難道她的話竟是‘滿門抄斬的圣旨’?!依我看你是想不說吧!別婆婆媽媽的了!快說!”
那莽漢戰兢兢地只得如實說了。聲音里透著驚悸與惶惑:“那女人說,‘我太疏忽了。沒有注意到你點點滴滴的變化。直到‘苑中軒’被焚毀那一夜,我才似遭了晴天霹靂。就一味對你埋怨、厭惡與憎恨。其實只要我向你伸出真誠友誼的手,還是有機會挽回的。可是我沒有這么做,只一味的跟蹤、監視、偵察,奔走于搜集你的罪惡資料,用以揭露你批判你甚而至于將你置于死地!我不是在挽救你,而是把你推出去老遠,直推到令你陷于萬劫不復的深淵。’;那女人責備道:‘你也大錯特錯!沒有一秒回眸,一刻駐足,一時反思!那怕你有一絲一毫的反省,也會猛然覺醒,也就不至于‘背叛了師門,辱沒了道教,忘卻了初心,昧著了良心!’以致在罪惡的岐途上越走越遠,到了難以回頭的地步。直到你殘害了多人鑄成大錯,甚至危及了親人和自己的性命時,你才方始醒悟!可是已經太晚了噢!’;那女人最后說出了令人震懾的話:‘我此刻已備覺怡情悅性!因為看到了你由于醒悟必然導致,內心更明亮,意志更堅定,行止更果決,必將擺脫黑勢力,遠離犯罪,強力阻止即將襲來的一場殺戮。我完全深信,你悔過自新以后,一定能與眾鄉鄰一起共同撥開迷云,揭示真相,還屈死者一個公道,還古鎮一份安寧!至此,我死而無憾了......’”
那黑影聽罷沉默了許久,隨后陰森可怖地說出斬釘切鐵的冷語:‘看來那女人監視他和我們已然多時了!且獲得的發現和線索極多!長此以往,我們必然裁在她手里!好在我們及早結果了她,這是我們不幸中的萬幸啊!現在他這付模樣,也如同她一樣危險,甚至比她更危險!他自己做了許多,也知道我們許多內幕,不讓他閉上嘴是萬萬不能的!按照他們那一行的規矩,應做‘三、七’的。我早有了預案,全寫在這片紙上,你嚴格執行就是了,辦完此事后我有重賞!——啊,你去約他,下午到這里見我。千萬不能走漏風聲!”
他說罷,右手一揚,將那片紙投了過來。隨即他連其座椅一道徐徐進入了密道,那道小門重又疾速閉上了。
可那莽漢什么也看不清,只接過隱綽飛來的那片紙收藏好,躬身待他退去后,自己才打開大門走了出去。這下可了不得,他猶似久坐地牢第一次走上地面樣,強烈的陽光直刺得他頭昏目眩,身子搖晃了幾下險些裁倒于地。
午后道長被叫入了密室。那里依舊那樣黑黝黝的,那樣沉悶,那樣陰森與恐怖。仿佛隱隱綽綽看見有個黑影坐在臺上的一把椅子里。看不見他的容貌,看不見他的身材,更看不見他的一舉一動。道長帶著驚悸與惶惑心理在那里靜默好一會也不見動靜。心里不由得發怵。
黑影突然問:“近來安好?”
道長回應:“還好。”
黑影:“近日有什么重大事件發生?”
道長:“和風細雨,平平靜靜。”
黑影:“你妻子安好?”
道長:“尚好!她墜巖身亡。死得平靜、自在,無任何痛苦啊!”
黑影:“怎么就這樣了呢?”
道長:“這還用問嗎?‘知情者亡,對抗者亡’。這是您的旨意!”
黑影:“她能知道什么?對抗誰呢?”
道長:“她知道我和我們甚多!對抗......”他原本想說“對抗您了”,急忙改為“還能對抗誰?不就是對抗我和我們了!”
黑影“嘿嘿”一笑顯得極為寬容:“即便如此,可她是你的愛妻呀!本不該這樣,這般花容月貌,年紀輕輕的就死去了,不是太可惜了嗎?你于心何忍?不覺得太那個了嗎?”
道長心想:“我最怕發生的事也已發生了,我最怕失去的也已失去了!我還有什么顧忌的了?!您真是貓哭老鼠,令人啼笑皆非!”此刻他已無所畏懼了,他頂道:“有什么可惜?可惜也無用!俗話說:‘閻王要你三更死,豈能留你到五更!’也許,她還死得遲了些哩!”
黑影“呀”了一聲盡顯驚詫:“看你這話說的!她知情了對抗了,嚴加管控不就得了!哪用得著將一個如花似玉、嫵媚可人、活生生的美人兒治死呢?你若不可惜,可人家譬如說我就可惜呀!你說呢?”
道長冷哼一聲停止了說話。內心在茫茫黑暗中對他無盡地譏誚。
黑影開始試探:“你妻子去了,你的心境怎么樣了?”
道長不加思索回道:“也許‘麻木’,也許‘清醒’。就這樣了!”
那黑影倍感震顫。他執意問道:“‘麻木’何意?‘清醒’怎講?”
道長朗聲回應:“‘麻木’者,即癡癡呆呆,無所知覺了!在愚鈍中或遭殘害,或自生自滅;這‘清醒’嘛,你我心知肚明,即是從懵懂中回活過來,方始知曉‘是非曲直’,‘正道與岐途’了!除此而外還有他意么?!我也不禁要問,您以為呢?”
黑影隨意附和:”自然,自然。”可形似語氣緩和,聲音卻儼然結了冰。
接下來好一陣沉默。密室猶如一只密封的瓦缸。沉悶又沉悶。
隔了許久,那黑影才佯裝關切地問道:“那么,你不妨說說,今后有什么打算?即一如既往、盡其所能地效勞?或選擇他途呢?”
道長淡然回道:“‘打算’說不上,倒是總要茍且偷生,虛度后半生呀。鑒于本人異常笨拙,思來忖往卻總也尋不出良策。請予明示。”
黑影順勢而論:“既如此,我倒有一建議:你改名換姓,就在本地安度后半生!具體說來,就在你的老屋,閉門研讀‘道學’,以便靜修得道,早日修成‘仙風道骨’。不知你的意下如何呢?”
道長也順勢回應:“若能如此,倒也甚好!,謝謝指點。卻怕只怕‘仙風道骨未修成,尸骨早已化灰塵’了。還是遠離喧囂世塵,規避是非之所,遠遠歸隱幽深靜謐與世無爭的山林,整天價采菇、打粟、圍場、狩獵,借以了卻殘生。您看怎么樣?請您為我把捏把捏吧!”
黑影由埋怨轉關愛:“你看看,你看看,竟是這樣的悲情!你為我效力多年,累建奇功,我豈能薄待于你?!我這里給予你一箱金條,資助你聊度余生!你看可好?”
道長連連擺手堅決拒絕。雖然他確信主子根本看不見自己的謝絕表情。卻依然擺手不止。他說:“不敢當,不敢當噢!此刻,我已然明白:金銀財寶均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更何況,‘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誰人不是因為貪戀錢財才昧了良心,喪了本性,招災引禍,自取滅亡呢!我敢說,‘裸身赤體’反比‘金銀裹身’要自在得多!安全得多!您說是吧?咹——?”
那黑影一顯執作:“沒錢不行!沒金銀更不行!——呃!來了,請收好!”說著,他不知竟使用了什么器物將沉沉的一整箱黃金支調了過去,放置在道長的足面前了。
道長一反往昔貪戀財物的慣例,對整箱黃金連瞧都沒瞧一眼。他依舊高昂著頭,筆挺挺地站立著,是那樣的嚴峻、冷漠與傲然。他用平淡無奇的聲音道:“要是沒事兒了,小的告退。”
那黑影異常急切:“慢著!你與你妻夫妻一場,你就不按你們道規好好祭奠她一場?”
道長據理辨解:“誰說不了?!明日就是她仙去的第三日。我雖不正規設壇,也要在現場莊重祭奠她。——好了,就此謝過,我要回去做些必要的準備了。”
說罷他行了個拱手禮,便一轉身開啟大門悠然離去。
翌日深夜北山懸巖。也和燕茹出事那一夜一樣,天氣正由陰轉晴。一彎上弦月匆匆從烏云中竄了出來。把明亮的光華播撒下來,起先還熠熠生輝的群星似醉了樣目光暗淡下來。依舊應了“月朗星稀”一語。
他一到山頂,也學她樣躲到一棵山茶后面,憑借月華,透過濃密的枝葉將前面諸如樹林、草坪、懸巖峭壁等景物一都看得一清二楚。她對這片地皮玩得太熟了,沒有哪處不清楚。他何尚又不是呢?他亦如同她樣,不由記起幾年前,自己與她也是常常一道跑上北山打粟、采菇、抓兔、追山貓,把一串串笑聲留在了山頂。有一次她前他后疾速追趕一只小兔,追了很遠很遠,她累壞了,突然“剎車”,身子一搖晃不由自主地向后倒來。他一把緊緊將她抱住了。兩人劇烈的心跳立時和諧共嗚起來。她不自禁地扭過臉來迎住他的熱唇和鼻息,二人共同沉浸在甜蜜的幸福中了。可是如今她也已仙去了,還有誰來與我一起追野兔呢?!他不禁兩行淚水似泉水一樣涌流了下來。對于這樣一個冷漠、強悍的男人來說,還是第一次這么傷悲地流淚。
一時間淚幪掩住了他的雙眸,眼前竟一片茫茫然。他緊忙用衣袖抹干淚水,警惕地掃視了一下四周,沒異常發現,他便緩緩走向她最后站過的懸巖邊那么一小塊地方。他蹲下去,細心擺了水果、米酒、還特意舔了一盤水煮花生。然后燃燭點香,朝著她離去的方向連連拜了拜,隨后連磕了三個響頭。就算是對自己愛妻的祭奠。
他伸直腰坐到自己的腳后跟上開始祈禱:“祝您一路走好,早日見到師父,一道同升仙界,一道治理仙界并護佑凡間。——唉!我深知我也已不久于人世了,可我想卻不能追上您們了!試想想,我在人間干盡壞事,罪惡累累,您們豈肯與我為伍,收留于我?!即便免強收留我,那我也無顏面見您們呀!我看我這一生一世也只能自暴自棄自卑自餒了。我說師妹呀,我除此而外還能咋樣了呢?”
他無意間看到了那盤水煮花生,更回憶起了他的傷心事。他刻意剝了兩粒放進嘴里嚼嚼,隨后噙著淚水竭力解釋:“這水煮花生味美,既可以供人品賞。也可以為人充饑。你信不?不信您就嘗嘗。我所以要備上這盤祭品,就是想在此刻向您沉清一件事。師妹呀,您還記得嗎?您一見我手撕鳳爪狼吞虎咽的事嗎?您一見就翻腸倒肚,嘔吐不止,躲進書房不肯見我。這事讓我聯想到,那一夜天都快亮了,按主子旨意,將尹柯受傷的右手剝下皮肉,以排除‘投河自盡的不是張生’的疑竇,借以掩蓋‘殘害張生后移尸他處’的罪惡。那一夜,我又驚又冷又餓,只得猛食花生大碗喝酒。以好壓驚卸寒充饑。那一夜不知您躲在什么地方,看花了眼,以為我在食人皮食人肉了!我說師妹呀,你委實冤枉我了。事到今日,師兄我不得不讓您知曉真相,別再曲解我,還要向師父加以詳細說明,別讓師父以為收了個食人肉喝人血的魔王為徒而痛心疾首。我真心不愿讓師父陷入極度的痛苦之中啊!“
他瞧見從谷底升上來的白霧,以為是師妹就站在那里把自己的話聽清楚了,也已諒解自己了。他于是深深舒了一口氣,臉上也開始浮上了一絲兒笑影。
可不久,他臉上的笑影消逝殆盡,猝然浮上了疾痛與悔恨。他顫聲道:“我是個罪人!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罪人!您說得完全對!是我背叛了師門,辱沒了道教,忘卻了初心,昧著了良心,喪失了本性,殘害了多人,鑄成了大錯,還累及了親人和自己的性命。更令我可悲的是,如同您所說的‘你沒有一秒的回眸,沒有一刻的駐足,沒有一時的反思!那怕你有一絲一毫的反省,你也會猛然覺醒,’以致我沿著罪惡之途越走越遠,直走到難以回返的盡頭了!
“您說,‘因為我畢竟看到了你的醒悟,看到了由于這種醒悟必然導致你,內心更明亮,意志更堅定,行止更果決,必將擺脫黑勢力,遠離犯罪,強力阻止即將襲來的一場殺戳。我完全深信,你悔過自新以后,一定能與眾鄉鄰一起共同撥開迷云,揭示真相,還屈死者一個公道,還古鎮一份安寧!’我說師妹呀師妹,可在我看來,我悔改得太晚了,已于事無補了!像我這樣罪惡深重的人,還有何面目去見眾多鄉鄰?有何面目去見那些不顧自身安危,一味勇敢地尋找線索,撥開迷云,揭示真相,匡扶正義,鞭笞邪惡的正直的人們?”
他漸漸平靜下來,仿佛望見了一線希望。他聲音細微喃喃自語:“我此刻想到了一個人,一個稱您為‘恩姐’的一個最可靠的人,此人此刻可能正在谷底悼念您。讓她將‘殘害張生,移尸古井’的秘密傳出去,借以從根本上撥開迷云,揭示真相。也許還會救回張生。’”他不自禁地伸手去摸了摸藏在衣襟里的那張比生命還珍貴的紙片,自信地嗯嗯連聲不住點頭。
就在此刻,他聽到窩棚里面一聲響動,并看見那個一向與自己共為主子效力的滿面橫肉的絡腮胡莽漢正向這邊沖來。
那莽漢站在道長面前得意洋洋:“道長!您沒想到吧?我會突然出現在你的面前?而且......”
道長泰然回答:“哪里哪里!我早就想到了。我祭奠已畢,你來得正是時候。不過,我得先提醒你,待你結果我之時,也是你慘遭殺害滅口之日。君若不信,請拭目以待!——好了,對不住了,不用你動手,我自己墜巖會我愛妻燕茹去了!”
那道長說罷如同其妻燕茹樣仰面朝天,背向亂石谷“嗖嗖”墜了下去。
讓道長說準了,當莽漢俯首探看道長墜巖那一瞬間,一個黑衣蒙面人突然閃出,將他也推下了懸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