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戰場
稅遠才
我回頭看你，父親
我回頭看到你臉上終于浮現出的對生的渴望
我看到那些燃燒褪盡后的勃勃生機終于在你的蒼蒼白發下得以呈現
我看到你瘦骨嶙峋的堅守
我放下那些擊打來犯之敵的武器
我回過頭來緊緊擁抱著你，父親
讓心底涌出的浪潮化成一場洶涌
即使醒來，我也要繼續我的抽泣
田野啊，我肥沃的碧波蕩漾的田野
你于某年某月某一天
突然成為我們戰斗的最后堡壘
曾經那么多猛禽來犯——狼、豺、虎、獅
而今它們遠去了——它們的遺骨都將成為稀世之珍
現在，變成那么多的溫順動物來犯
那么多呀，連綿不絕，前赴后繼，死而后已
當生活的內容突然只剩下：虐殺、虐殺、虐殺
我看見過父親，那張只剩下絕望的臉
這該是最后的一場進攻也是最后的一場殺戮了吧
那些鵝黃，那些看起來弱不禁風的雛天鵝
它們正從田野的某個豁口不斷進擊
仿佛列陣的士兵列陣的云
它們已經跨過田野的門楣
它們雖然早已在我潑出的污泥里狼狽不堪尸橫遍野如山堆積
哦，父親——我白日晝夜的父親
我燒鍋不歇的母親
那個曾經對生命接近絕望還在絕望正在絕望
但為了生命的田野仍在戰斗還在戰斗正在戰斗的近乎奔命的我呀
請你回過頭去，看父親
你看他從絕望里重新燃燒起來的堅強
你看他瘦骨嶙峋的臉龐重新升起的對生命的留戀與堅守
你看他揮舞起來的毫不留情的虐殺
你看他眼里唯有莊稼才可能生長起來的碧波蕩漾
啊，父親
我必須緊緊擁抱著你，痛哭一場——哭醒，泣不成聲
啊，家園
我們為你的寸土寸金為你的碧波為你的寧靜正在捍衛和殺戮
啊，祖國
我們將為此為你勞碌終身
你看呀，我依然戰斗在田野里的父親
我依然炊煙不歇的母親
我青春已然謝幕卻依然煥發青春的姐妹
你看，你看那個在戰斗中又重新燃起生命激情的我呀
我為什么不可以抱著你，我的祖國，抱著你，痛哭這一場
我為什么抱著你，就像是抱著一個實實在在的虛空
現在，只剩下我——一個兒子——一個不足以代表一代人的孩子
他正在他的夢里摟著他的父親，就像摟著實實在在的祖國
任由一場淚水，去打濕一角醒來的枕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