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云:“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辟亢鲩g省轄瀘州市就建市三十周年了,最能感受到這座因國窖1573聞名全國的城市三十年巨變的是最普通的瀘州人。
還記得建市后瀘州的大型民生工程主干道正在熱火朝天建設著,但當時瀘州二中的好多老師都特不理解,因為鳳凰山被攔腰截斷,轟隆隆張著大嘴的各種型號的挖掘機就讓一個山梁變成了塹壕峽谷,再加上那些石工和雜工上下班都從校內那條路經過,一路的談笑聲打破了校園的寧靜。在那年深秋的一個清晨,我離開早自習的課堂后剛要走到到家門口,就看見一位中年婦女,好像是工地上的雜工去上班,一下站在我家門口停住了腳步,喔,又是來求我幫忙燒開水的吧。我至今都一直同情這些靠苦力掙幾個辛苦錢的農民,他們挺不容易的。我每次把開水燒好后都要在溫水瓶里放一大撮云南下關沱茶葉,這茶液味濃,提神的效果很好。
“
是熟人,本能地一個判斷就掠過了我的大腦,這時我才仔細打量打量了她。三十多歲的年齡,勻稱高挑的身材,盡管歲月在那張瓜子臉上撒滿了滄桑,那端正的五官可以看出來年輕時肯定是一位漂亮姑娘。
“你是……”我拖長了語尾等待她的回答。
看到我一臉狐疑的樣,她有些著急了。
“我是黃永珍呀,你啷個都忘了喲,你還沒老噻!”顯然有點嗔怪的口氣。
我把她請到屋里的木沙發坐下后給她倒了半杯開水遞給她。
“我是你沙灣農中的第一屆學生,家住黎明村的黃永珍呀?!?span lang="EN-US">
我立馬拍了一下腦瓜子,早已沉淀下去的往事終于又浮起來了。這不是那位家住亂石山,父母為了一部縫紉機的彩禮把她嫁到茜草壩的黃永珍嗎?
“ 你也在主干道工地做普工?挺苦的?!?span lang="EN-US">
“不是,不是,我沒在這工地上做工,我在老家為老漢打理磚瓦廠。” 她還告訴我當年讓亂石山的農民們窮得響叮當的斑鳩沙土,一種紅色的貧瘠土壤成了燒磚的絕好原料。那兒的人不窮了,日子越來越好起來。
她是聽別人說我在二中教書,專程來找我幫忙為女兒轉學。
“聽說你教英語,我那丫頭英語好,二天就想考個英語專業,這不就來求師公搭把手來了?!?span lang="EN-US">
我很快就為她辦好了女兒的轉學手續,并專門還叮囑了班主任多照看。
這時間一霎那就到了年終快過年了,老家即將宰殺過年豬兒,黃永珍的女兒帶信過來了,叫我幫她請班主任和全體科
黃永珍全家的盛情難卻,我和幾位同事一起如約去了她的老家,那時已經被稱為黎明村茅壩小組了,我在那里親眼見證了改革開放后的農村所發生的深刻變化。
我第二次去黎明村是去年的春天,那時全村的土地已被征用,不久一個繁華的新城市組群江南新區就要拔地而起。我和妻子徒步走在才整理出來的江南大道的路基上,去看看天府中學黎明校區的建設工地。而黎明校區的斜對面就是張壩景區。
我聽說為了建設國家四星級張壩景區,除了張壩的農戶被遷走了,而且茜草壩很多農舍也拆遷了,不知道黃永珍家是不是拆遷對象。如今我眼前的所有農舍又回歸了斷壁殘垣,在一些推土機漏掉的矮墻上。一個大大的圓圈圈著的鮮紅的 “拆”字。
我們走過了臨時辟出來的一條通道,走上了原來的瀘合公路,想順著那條熟悉的路走回家。路邊看到了一個多層住宅群,設計構思較新穎,和我在東北看到的那些歐式建筑有點小小的相似。最有特色的是那外墻和屋頂的顏色,像一片褐黃色的土地的顏色。整個小區的房群橫豎排列整齊,錯落有致,美中不足的是每幢樓之間的間距略嫌窄了些。瀘州江南新城第一批住民是些什么人呢?好奇心和探索勁把我牽引到了小區的入口處,原來這是市政府為張壩、茜草的拆遷農戶修建竣工的首批安置房。我看到小區里一片喜氣洋洋,不時傳來噼噼啪啪的鞭炮聲,原來人們正在慶祝喬遷之喜,進進出出的人們臉上都掛滿了喜悅。好些幢樓的陽臺上晾起了象征人氣的洗滌過的衣物,底樓的一些人家廚房里能清楚地見到灶臺上搖曳著的藍色火苗和從窗戶里飄出的一團團蒸汽。
這時,一個讓我非常熟悉,帶有鄉土色彩的清晰女聲傳過來了:
“
嗯,是黃永珍!我忙轉過頭去。她身板硬朗,六十多歲的人了都還未發福,身材依然那么勻稱,花白的短發過耳,歲月在額上留下了明顯的痕跡,頭上還挺時髦地別上了一個發夾。初春了,照春捂秋凍的養生原則,她身上還穿著一件棗紅色的羽絨服。最讓人覺得時光不饒人的是,她左手還牽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長得很乖,顯然長大后又是一個美人坯子。女孩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躲到了她的身后,黃永珍哈哈笑著一把就把小女孩拉到我跟前:
“幺兒,快喊師祖祖,嘎嘎(外婆)的老師?!?span lang="EN-US">
我一下子像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年輕人,臉頰上泛起了紅云,隨即就是喟嘆不已,輩分竟然如此高了,“神龜雖壽, 猶有竟時;騰蛇乘霧,終成土灰?!蔽叶呿懫鹆瞬苊系氯松喽痰脑娋?。
我們聊起了這些年的鄉村巨變。
“茜草壩的家拆遷了?” “拆了?!?“老公呢?”“在對岸一家江上魚樓當廚師。”
張壩桂園林旅游熱興起后,在混凝土森林里被憋得來大氣出不了一口的城里人都喜歡走進田園風光透透氣,那一帶的農民紛紛辦起了農家樂,一到周末和節日長假,生意十分紅火,自然互相之間競爭也很激烈。她老公有點文化,自費去成都學了烹飪技術,還考上了一個什么等級的廚師職稱,有了這個招牌后,黃永珍家辦的農家樂一直生意興隆,在那一帶小有名氣。這不,房屋拆遷后,他很快就被魚樓的老板聘去了。
她女兒轉到二中就讀后成績一直很好,后來如愿以償考上了四川大學英語系,和一個家在外省的同班同學好上了,畢業后雙雙成了北漂一族到北京打拼。生了小孩后就留在了外婆身邊,一者省錢,二者放心。
“田土征用、房屋拆遷后這兩年你們住哪里呢?”“就在城里租了一套兩室一廳。”
“離開了土地你們不習慣吧?生活來源呢?” “先是有一點,后來就慢慢習慣了。年輕的都出去打工了,家里就剩下些老頭子老太婆。政府給我們買了保險,每個月還是有幾百元,雖然緊巴巴,還是基本夠用。”
“你看我光顧著和你擺龍門陣(聊天),把人家師娘冷落了。走,干脆到我家坐坐。”
我們順著她伸出的右手食指看過去,正好是小區的消防車道旁那一列住宅樓第三棟五樓的一個小陽臺,外壁上有一大一小兩個空調的外置箱。跟在兩婆孫的身后我們走進了她的新居,這是100多平米的三室兩廳住房,坐北朝南,采光很好??蛷d里的布置和城里人一樣,柜式空調、大彩電、音箱、大沙發樣樣齊全。讓我非常吃驚的是主臥里全是舊家具,是四十多年前黃永珍娘家陪嫁的床、衣柜和箱子。我問她為什么,她說,這樣能記住當年的貧窮,更加珍惜現時的好日子。
我和妻子在黃永珍和她外孫揮手告別聲中踏上了歸途,這時太陽已經落到山背后了,黃昏已經來臨,我忽然想起了印度大詩人泰戈爾在《飛鳥集》中的名句:
“在這個黃昏的朦朧里,好些東西看來都仿佛是幻象一般——尖塔的底層在黑暗里消失了,樹頂象是墨水的模糊的斑點似的。我將等待著黎明,而當我醒來的時候,就會看到在光明里的您的城市?!?span lang="EN-US">
愿黃永珍們在黎明到來的時候在他們的城市里生活得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