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 萍
一上大道,便有一條三丈多寬的大溝陪伴著。
正是洪水季節,水深處兩米有余。在大道上是看不見溝水的,因為溝兩邊除了生長著大小不一又雜亂無章的青木、桉樹外,盡是密不透風的劍茅。臨路的因要割鋸路人,稍有伸出就被人折了;臨溝的便盡量伸展,在溝心劃水交錯,人在道上走,只能聽見時緊時緩的水流聲。
太陽在空中懸著,路上便有了斑駁的陽光和枯黃的落葉;田里的秧苗正是瘋長的時候,放眼出去盡是綠色。大小各色的知了伏在劍茅的葉子和青木、桉樹上,“熱呵――熱呀――”地拖長聲音懶洋洋地叫。
玉清一點也不熱,因為金馬河河床里的風一陣接一陣地撲上河堤,適時地從田野上吹拂過來。
走到胡花臉開的橋房拐彎處,玉清聽見有個女人在小聲叫她,停下來前后看了,卻不見人影,以為是錯覺,正要走,路邊的辣椒地中冒出一個頭來,是素萍。
“死玉清,你的耳朵是長來扇蚊子的么?”素萍一邊系著褲子,一邊拔開前面的辣椒往路上來。
玉清等素萍上了路,突然就笑了起來:“你大白天在路邊小便,就不怕你表哥弄了你屙尿的地方呀。”
素萍先還沒有反應過來,等她反應過來了,推了玉清一下:“你就不怕和尚用舌頭堵了你這張臭嘴?”然后和玉清笑成了一團。
玉清和素萍說的是發生在河西和寒淵寺的兩樁趣事。
第一件是玉清講給素萍聽的:那時玉清還未嫁況子文,她的一個堂哥結婚,鬧洞房時堂哥的一個表哥和他打賭,說一天內就能把新娘子搞到手;堂哥不信,兩老表便賭了一桌酒錢。從打了賭開始,表哥就寸步不離地跟著新娘子,弄得新娘子連小便的機會也尋不到,不到半日就實在忍受不住了,趁表哥一不留神,鉆進辣椒地,等表哥追進辣椒地時,新娘子已松活了一大半,提了褲子就跑,卻不見表哥追來,回頭看時,見表哥正趴在她剛才小便的地方動作。表哥回去對堂哥說已把新娘子搞了。堂哥不信。表哥把新娘子叫來對質,新娘子立即否認,并十分委屈地對新郎說:“你千萬不要聽表哥胡說,他弄的是我屙尿的地方。”
第二件是素萍講給玉清聽的:那年素萍剛與吳麻子定親,天臺山的一個云游和尚路經此地,見天色已晚,就到寒淵寺息腳過夜,晚上將一個女尼騙進了房里。和尚走后,女尼慢慢大起來的肚子被空心老尼發現了,便審問女尼那男人是誰。女尼交待是云游和尚,并滿臉是淚地哭訴她不是自愿的,是那該死的云游和尚強奸了她;空心老尼責問說云游和尚強奸你時你為什么不叫喊,女尼想了好一會兒之后,理直氣壯地回答:“我本來是要叫喊的,可那和尚用舌頭堵住了我的嘴。”
兩人笑夠了,玉清才問道:“你怎么在這里小便?”素萍說:“我是來雇一頂橋子明日去縣城買東西,為死鬼過百期。”玉清聽后傷感起來:“這人活著想想也沒啥意思,還不如死人,有日子可算。”
素萍看上去并不悲傷,見玉清傷感起來,把話題扯開:“好些日子沒見你,以為是懷上了,正尋思著去看你,”說完上去卡了下玉清的腰后關心地問:“難道空心老尼的藥也不靈嗎?”
玉清本想告訴她早上天外來石的事,又怕她嘴快,便說:“還不知道行不行,真要不行,也是自己的命,就與你一樣。”說了才醒悟這話是萬萬說不得的,因為素萍剛死了男人。
素萍卻不計較,四下里一看沒人,得意地拉過玉清的手:“你卡卡我的腰。”玉清真的就卡了卡,沒有什么感覺;素萍又說,“你再摸摸我的肚子。”玉清摸了,還是沒有什么感覺,十分不解地看著素萍,看得素萍一臉潮紅:“我知道你嘴緊才告訴你,我懷上了。”
“多久了?你怎么知道是懷上了?”玉清十分羨慕起素萍來,但很快又傷感起來,淚水涌進了眼眶,“這孩子也命苦,連爹的面也照不著。”
“我正高興呢,你流什么淚,”素萍掏出手帕遞給玉清,“我們像親姐妹一樣,這事早晚你也會知道的,我這兩個月身上沒來了,以為是自己病了,去舒家渡看老中醫,那老中醫卻說是懷上孩子了。這孩子是陳二少爺的,可能就在死鬼死的那晚懷上的。”
玉清聽了,一時間反應不過來,以為素萍在說胡話,瞪大眼睛盯著素萍。
“你這么看著我干什么?你以為我變壞了是不是?那死鬼才壞透了呢,結婚這么多年了我這塊地一直清清白白的給他留著,他想起了就來犁,卻盡播些沒芽的種子,反怪我不中用,往死里打了我好幾次,我還從來不敢對別人講,這還不算,他先是把街上地瓜十七歲的大女子搞了,然后是二妞,還把二妞的男人抽了壯丁。這些我全知道,可我不敢多半句嘴,就因為我以為自己不中用……”素萍訴說著,淚水涌流出來。
玉清知道那淚素萍是為自己流的,是包含了很多委屈的。聯想到自己隨處躲人口舌的委屈,便說:“看你想到那里去了,我只是突然轉不過彎來,那陳吉善平時是不多看女人一眼的,怎么就和你……”
素萍就把那晚的事講述了一遍。這時有兩個認識的人過來了,素萍住了口,故意大聲和玉清談些雞豬狗的瑣事,等那兩個人過去了,續上前頭的話:“以前那死鬼還沒進去我就緊張,一緊張就痛,有時還痛得冒冷汗,可那晚和二少爺的感覺就不一樣,心想總算沒白做一回女人。原來是沒指望與他有第二次的,可過幾天他又來找我,并說我是他上輩子就愛著的女人,他那么說了我也就有了與他一樣的感覺。我是做夢也沒想過會懷上的,但卻懷上了,才明白我的這塊地一直白被痛苦地耕種了那么多年。”
如果不是玉清親耳聽到,打死她也不會相信世上還有這等蹊蹺的男女之事的,但不免又為素萍擔心起來:“你日后怎么辦?告訴陳吉善了嗎?”
“我怕他小看我,沒有告訴他,可他昨晚上對我說,等把選鄉長的事搞定之后,就把我接進陳家大院做小。我知道他不會騙我,即使是騙我的,我也心甘情愿,也要把孩子生下來,除了你和我,誰敢說不是那死鬼的。”
玉清沒想到素萍死了丑男人,不但懷上了孩子,而且還落了個這么好的歸宿;想到自己與況子文恩恩愛愛,卻總是懷不上孩子,不免又心里發酸,忙將話題扯開:“你知道誰能當鄉長嗎?“
“你是知道我從不過問男人家的事的,”素萍說。
玉清本來是隨口問問,因為選鄉長是與她毫不相干的。與素萍又說了會話,便分了手。素萍走了一段路后,轉身大聲問玉清,說我明日去城里你有沒有什么東西要帶的。
玉清說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