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頁圣經(jīng)治兩河
桃花在我的下面開放，我像只公鴨樣蹣跚著往回走。
搜尋乾隆描金瓷盆的走訪只有暫擱一段時間了，我做了閹割手術(shù)，記得那位女醫(yī)生說過一句硬梆梆的話，記清楚哈，臥床休息三周，還要40天禁忌房事！
當時我咬牙切齒地在心里說，騸都騸了，何止禁忌40天，我是一輩子不行房了！
我一路走，一路想著想著就覺得好笑了。我一個騸割牲畜的騸匠，不經(jīng)意間被人給騸毬了。
走到南河，還沒開始爬山，我真的就看見了一株野桃花開在我前面河岸邊的亂石叢中，枝條傷痕累累，花瓣卻十分艷麗。我曾經(jīng)多次看到的那只孤獨的白鷺此時就站在桃花的枝頭，在一幅畫里樣一動不動，像一樁憂傷淡遠的心事。
桃花和白鷺的旁邊是機器的轟鳴，河道里采沙淘金一片繁忙。沙灘上稀稀灑灑搭了幾處塑料彩條布窩棚，供陽長春這些沙場管理人員和采沙工人休息睡覺。陽長春進進出出的身影像出入洞穴的蝙蝠，敞開的衣服像翅膀樣飛來飛去。
山腳下的公路邊，一排排磚混結(jié)構(gòu)的兩層或三層樓房已初見雛形。
南河村的人如今有錢了，他們都要從山上搬到山下的公路邊集中建房居住。
不久，南河村的集鎮(zhèn)形成了，就會是現(xiàn)代化新農(nóng)村的一個樣板，城鎮(zhèn)化的氣息就會在這深山中顯現(xiàn)出來。我想，這對我也是毬件好事，我到南河村給村民們騸割家禽家畜，就不毬用再山上山下坡坡坎坎地爬了。
我想到這里時，不知怎么搞的，突然記起了那半張書頁上的那句話：“不久，圣殿的石頭一塊不留在一塊石頭上。”那是一本什么書呢？無頭無尾，三半張書頁，是誰人丟失在了山野的路邊？我偶得這三半張殘破的書頁，將是一種什么寓意呢？肯定很多路人都看見過這三半張殘跛的書頁，他們都不屑一顧地趕路去了，我這個騸匠撿起來了。這三半張殘破的書頁將在我的棉布繡花褡褳里陪伴著青銅彎刀同我一道行走江湖。
回到家里，必須臥床休息。我這段時間就不能干任何事了。
睡在床上，沒事可干，我就讀那三半張殘破的書頁。書頁殘破不全，文字也殘破不全，我像讀天書樣讀得斷斷續(xù)續(xù)，云里霧里的一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
有一頁上有這么一句話：妓女是深坑，外女是窄阱。這是我得到這三半張殘破的書頁后最先讀到的一句話，也是我感覺理解最透徹的一句話。因為過去有人說過這句話，并說是圣經(jīng)上的，我記住了，但我怎么也不相信這會是《圣經(jīng)》上的話，加之這殘破的書頁我不相信會是《圣經(jīng)》上掉下來的。按我的這一點文化，我的理解妓女是深坑，是說妓女那里像一個無底的深淵，是去不得的。外女是窄阱，除了家妻以外的女人都是陷阱，明擺著的陷阱你還去跳的話，那就是自投陷阱，自取滅亡了。沒辦法，我只有理解到這個程度，我是知道自己的文化水平的。
另一頁上的一句話：離惡行善，就可以永遠安居。這句話的意思明明白白，不難理解。這樣的文字我喜歡讀它，讀起來不費力。我的這點文化，一般只夠閱讀三百字以內(nèi)的文字，一個字一個字地啃，認不得的字就跳過去讀下面的字，再回來估計那字的意思。
這一天的天氣很好，陽光透過我家屋前的樹梢，碎金樣黃燦燦地灑了一地。
我在家里已經(jīng)停歇了一段時日，我下面的桃花開始凋謝了。屋外的桃樹枝頭花期也即將過去，已開始吐出綠芽。
我的身子在這一天開始舒爽，自己可以搬出一根長凳，將長凳搭在樹下碎金般陽光涂抹的地方。陽光、樹葉、樹蔭都很潔凈。那條長凳，其實是我家用來殺豬的，叫殺豬凳，我躺上去后，有一種舒服的感覺。陽光清亮亮的，我將三半張殘破的書頁展開，一次舒心的閱讀在陽光和樹蔭中開始。
自從我偶得這三半張殘破的書頁后，有半頁我還沒讀過，因為這半頁文字太多，句子最長，在我看來，這半頁文字像10畝的一塊大田，文字像大田里栽滿的秧苗，要讓我去細讀這些文字，像要我去細數(shù)10畝大田里的秧苗，沒開始，我的頭就暈毬了。
這天和以往不同，好像我有勁去讀完這半頁密密麻麻的文字。我躺在清亮陽光的照射下，一個字一個字地讀著下面的句子：
上帝對諾亞說：你要用歌斐木（柏木）造一只方舟，分一間一間的造，里外抹上松香。方舟的造法乃是這樣：要長300肘（古代長度單位，1肘=0.44米），寬50肘，高30肘……你和你的全家都要進入方舟，凡潔凈的畜類，你要帶七公七母；不潔凈的畜類，你要帶一公一母；空中的飛鳥，也要帶七公七母可以留種，活在全地上。因為再過7天，我要在地上降雨40晝夜，把我所造的各種活物，都從地上除滅。
諾亞就遵著上帝所吩咐的行了。過了7天，洪水泛濫在地上。大淵的泉源都裂開了，天上的窗戶也敞開了。水勢在地上極其浩大，天下的高山都淹沒了。7月17日，方舟停在亞拉臘山上。
我吃力地讀著這段文字，陽光勤快地照著躺在樹蔭下殺豬凳上的我。有很多字我不認識，文字的意思我似懂非懂，朦朦朧朧地弄毬不明白。
我家的黑狗突然叫起來了，我抬起頭看了看，院子里走進一個陌生的人來。
那人問我，你們家有線裝書嗎？
哦，原來是掏古籍線裝書的。我的心里一下子像對待流竄犯樣恨起那個人來了。我懶得開腔，躺在殺豬凳上像沒有殺死的一頭懶豬樣，繼續(xù)讀著我的三半張殘破的書頁。
那人走了過來，再次問我，請問你家有線裝書嗎？
啥毬線裝書不線裝書的，莫毬得，只有這三半張書頁，我正讀呢，你要不要？一萬塊一頁！我看都不看他一眼，不耐煩地說。
我看一下，你這是什么殘破的書頁？那人說著就從我手中將書頁拿過去了。
我見他很快瀏覽了三半張書頁，臉上浮出意想不到的驚訝，揮動著我的那三半張書頁說，耶，沒看出來，你原來讀的是《圣經(jīng)》啊！
啥子？不是我聽錯了吧！我一跟斗從殺豬凳上跳起來，問他，你說毬的啥子？
那人說，你讀的這是《圣經(jīng)》啊！
我從他手上奪回三半張殘破的書頁，攤在殺豬凳上，“咚”一聲跪下拜了起來。
等我站起來時，那人還問，你家有線裝書嗎？
我說了啥子書也沒毬得，只有這三半張書頁。我還是有點不耐煩。
不會吧，連《圣經(jīng)》都有，還會沒有其它的書籍？那人倒很耐心。
我說，這三半張書頁是我在山路上撿到的。真的家里啥子書都沒有。
那人像是信了我，轉(zhuǎn)身走了。一地的碎金般陽光照得我心情格外舒暢。
老中醫(yī)陽生云來看我，送來一大包老鷹茶。他說，沒啥送的，老鷹茶有清涼止渴，解毒消腫，提神益智，明目健胃，順氣解表，散淤止痛的功效，你結(jié)扎了正在傷口愈合，喝老鷹茶有好處。南河村老鷹茶樹也基本滅絕了，這是我家房前的一株老鷹茶樹，它還在，我就有茶喝。
老中醫(yī)陽生云說，我們南河村來了一位專收古籍線裝書的。來到我家，說藥書也要，但我怎么能賣藥書呢？即使有一天那些幾千本藥書都沒有了，我也不能賣給任何人的。
老中醫(yī)聽說收古籍線裝書的人，在他們南河村收到了一套四本線裝的北宋小字版《說文解字》，那可是寶貝啊！
我對老中醫(yī)陽生云說，那人也來過我家收購線裝書，看見我讀的三半張殘破書頁，說是《圣經(jīng)》的書頁。
我問老中醫(yī)，你讀《圣經(jīng)》嗎？
我只讀醫(yī)藥書籍，除此之外什么書都不讀。老中醫(yī)說。
我的傷口已經(jīng)愈合，又恢復了以往的神情。
老中醫(yī)陽生云約我，說鄰鄉(xiāng)的鷂子巖村一個人得了“失憶癥”，讓我陪他一趟。
在我們?nèi)ム忇l(xiāng)鷂子巖村的路上，我問老中醫(yī)失憶癥是怎么回事？
老中醫(yī)陽生云說，失憶癥就是男女情志不遂，患者神情不寧，感覺虛幻，肝虛邪襲，神魂離散。嚴重者在床而神魂離體，驚悸多魘，通夕不寐者，被華佗稱之為離魂癥，是一種怪病。
來到病人家，經(jīng)過老中醫(yī)陽生云的一番診斷，確診病人是患了失憶癥，但還不是太嚴重，只是過去的一切都記不得了，連所有的親人他都不認識了。其它沒什么癥狀，沒有怪異的動作，沒有出現(xiàn)視覺虛幻。
老中醫(yī)隨即處方，他后來已經(jīng)知道我在本本上記他的秘方了，他從不說起這事的，好像有意睜只眼閉只眼，我也就明打火閃（當面公開）的在本本上記了：
郁李仁30克 郁金子10克 合歡花15克
忘憂草30克 遠志（去心）10克 夜交藤15克
當歸10克 香附子10克 灸甘草10克
大麥15克
老中醫(yī)對患者的家屬說，抓緊服藥，這處方的藥大約要服用三個月時間，病人才會好的。
在回家的路上老中醫(yī)問我，你家里真的就沒有線裝書嗎？
的確沒有。我說，要不是我在山路上撿到三半張書頁，家里連紙都找不到半張的。
回到家里，夜間夢到我們東河村的那條小河，河面變得寬闊多了，河水故事樣流淌得彎彎曲曲，清澈而不急湍。河岸邊的麻柳樹仍然像我童年記憶中的那般粗壯，麻柳樹上夏蟬的鳴叫，讓我油然生出一陣震顫。
我在河岸邊的河水中，像捉小魚樣到處摸索著。河岸邊淺水處的巖石有許許多多的凹槽，凡是摸到的凹槽中，都會抓起一兩枚銅錢來。銅錢并沒有腐蝕，上好的包漿，清晰的文字和花紋，一看個個都是精品。
我撿了一口袋銅錢。沉重的銅錢讓我感覺出行走時的笨重和艱難。在回家的路上，一邊欣喜一邊沉重著，每邁出一步，都要花費很大的力氣。整個身子都非常的沉重，但心中高興著我得到了這么多寶貝。
回家的路，走得異常的艱辛。上坡、下坎，山路彎彎曲曲，磕磕絆絆地沒有平坦過。
回到家里，大黑狗沒有迎我出來，一縷太陽的亮光正好照進我家堂屋里，像錦緞樣飄了進來。我進了堂屋，望了望太陽亮光飄下的錦緞，原來那太陽光是從我家堂屋的屋脊處照射進來的。
我取出得到的銅錢寶貝，剛一打開布口袋，怪了，一塊一塊的銅錢像一只一只的蝴蝶飛了起來。飛起來的銅錢蝴蝶樣穿過太陽光鋪下的錦緞，紛紛飛進了堂屋中柱的大梁丫口里去了。我一著急，從夢中醒來，百思不得其解。
南河村的一戶人家請我去騸公貓。閹割公貓前面已經(jīng)說過，是件輕松的事，像我在不高的枝頭順手摘下兩顆果實。
公貓的主人留我坐坐，我說，忙著呢。
我來到老中醫(yī)陽生云家，向他講了我夢中得到的一袋寶貝銅錢和繼而銅錢蝴蝶樣飛走的情景。
老中醫(yī)聽后，思索了片刻后說，走，我們?nèi)タ纯矗隳翘梦葜兄罅旱难究诶铮f不定真的有東西呢。
老中醫(yī)陽生云和我，翻山越嶺地往我家里走。在去我家里的途中，老中醫(yī)說，我們南河村的村去書陽長春可能已成了千萬富翁。在村里沙石場做工的人都說，確實陽長春淘挖的沙石，全部無償?shù)刂гo村民們修建房屋了，但他淘出的沙金已裝了幾布袋了。還說，裝沙金的布袋都是裝50斤面粉的白布袋。這了得，50斤面粉的白布袋裝沙金，一袋要裝幾百斤金子的，嚇毬死人了！說近段時間，有很多外地人穿梭樣陸陸續(xù)續(xù)來到南河村的沙石場，白天來，夜里走，像耗子樣來回穿梭卻不出聲。
老中醫(yī)陽生云停了停說，村支書的那些黃金都走私了。
我像聽神話樣聽著南河村村支書陽長春與金子的故事。
忽然，我從神話中醒來，問老中醫(yī)陽生云，這么說，你們的村支書陽長春的兒媳婦就穩(wěn)當了？
那當然。老中醫(yī)陽生云說，不說一個兒媳婦，50萬的價額，十個，二十個兒媳婦都穩(wěn)當了！
此時，一股焦燥和心煩涌上心頭。我的兒媳婦賭下的緣份，像云里霧里的一絲云彩，云霧重重，是很難現(xiàn)身的。
翻過山梁，已進入了我們東河村的地界。老中醫(yī)說，這么多年來，我內(nèi)心的誠信一直在催促著我去尋找一個報答，如果我在有生之年，不能完成父親的遺愿，我將會死不冥目的。但尋找救我父親的這位木匠，幾乎沒有一丁點兒線索。
我說，像我尋找的乾隆錦地開光描金山水人物盆一樣，無蹤無影啊，實在是沒毬得辦法的事。
到了我家，老中醫(yī)陽生云看了老屋，他說，你做的那一個銅錢飛上中柱大梁丫口的夢，莫非是真的在指引你去尋找什么。要弄個明白，得爬上老屋中柱大梁的丫口去探個究竟。
當下，就有鄰居的年輕人自告奮勇地去為我做這事。
找來長梯，我們幾個人扶著梯子，一個年輕人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上爬。梯子上的年輕人爬到了中柱大梁的丫口處，他伸手一摸，取出了一本書。年輕人在上面喊，有一本書。
我在下面雙手扶著梯子，仰頭說，再看看里面還有東西沒有？
年輕人又將手伸進丫口處，摸了摸說，別的沒啥了。
等年輕人一步一步從長梯上退下來，我接過書后看見，這是一本線裝書，書頁已經(jīng)發(fā)黃，但還沒有殘破，保存十分完好，封面端莊的《魯班經(jīng)》幾個字塵灰未染。
我十分驚訝地叫了起來：原來我做的夢，是父親在指引我找到他秘藏的這本《魯班經(jīng)》。你們看，多好的古籍線裝書啊，連書角都沒有卷曲。
老中醫(yī)陽生云雙手接過線裝書，看了前后的封面，的確是完好無損。老中醫(yī)開始小心地翻動書頁，一頁一頁，像打開一個千年陳封的寶盒。
哎呀，這不正是我要尋找的我父親留給救命恩人的那個藥方嗎？老中醫(yī)興奮而激動地說，這真是“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我還沒反映過來，老中醫(yī)陽生云一把抓住我的手說，原來，你父親就是救我父親的那位恩人啦。現(xiàn)在，你就是我的恩人了！
這下我們才認真地端詳起藥方來。藥方是用手扎紙開出的，豎寫，筆墨蒼勁而很富書卷氣，看得出毛筆的書法功底是很深厚的。也許是因為多年的收藏愛好，我把這藥方看作是一幅書法珍品。處方的中央寫著兩味中藥：
黃芪 白術(shù)
下面是豎寫的兩行小字：將二藥切成細片煎服，日服三次或當茶泡飲。長期服用可預防感冒和感染，增強體質(zhì)提高免疫功能。
手扎紙藥方下邊的落款是：陽奉乾 民國四年春月
我們無意中找到了父親留存的《魯班經(jīng)》和老中醫(yī)陽生云父親開給我父親的藥方，我在心中說，這真是先人在天有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