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險村
我們東河南河一帶的人,說起山頭寶蓮寺拐和尚的變色寶石,都是十分地神秘,寶石的來歷,一直以來總是被傳得云里霧里的,搞毬得人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
這天,我到南河去了后返回時找到老中醫老中醫陽生云說,師兄,莫毬事的話,我們上寶蓮寺走走。
老中醫陽生云說,又有啥事?
我說,毬事沒得,想看看石頭。
我與陽生云老先生來到山頭的寶蓮寺,見到拐和尚正孤在墻角端詳著他的變色寶石。
來來來,拐和尚打著手勢招呼著。
我們走過去一起蹴下來圍著變色寶石,然后就看見方寸之石紫煙升騰,遠處隱隱約約有風卷云動之感。
我說,吔,三師傅,你這砣石頭硬是毬怪呢。
拐和尚說,這塊寶石,除了每逢大的變遷它要顯示顏色外,一年24個節氣和天氣變化,它事先都要變色。夏季,即使是萬里無云的晴天,只要寶石的顏色變混濁了,幾小時后肯定就會有雷雨降臨;如果是陰雨綿綿,只要寶石的顏色透明了,或泛天藍色,肯定幾小時后就會雨過天晴。
接著,他告訴我們,這塊變色寶石是他師傅的師傅,給一個姓何的人醫好了久治不愈的病后,為感謝他就送給了這塊寶石。那位姓何的人是在距這南河村20余里的青竹江邊的山腳平整宅基地時,從一個古墓里撿得這塊變色寶石的。說是當時的古墓里除了這塊寶石,還有些盆盆罐罐盤盤碗碗泥人泥馬的。姓何的人認為那些都是沒用的東西,這塊石頭既然葬在這里,說不定還有點啥名堂,他就撿了回來。
姓何的人撿回這塊石頭不久,就得了一種難醫的怪病,天天晚上睡下后,衣服都不穿就跑出屋去,四野到處狂走,有時專往葬有古墳的野地里鉆,等雞叫又回來睡到床上了。別人問他,他卻什么也不知道。有人說姓何的人得的是“夜游癥”。后來我師傅的師傅治好了那個人的“夜游癥”,那人再三要將那塊寶石送給他作為酬謝。
恰好在去年。拐和尚停頓了一下又說,國家文物考古隊在青竹江山腳發現了七十二座戰國墓葬群。這是大家曉得的,但是大家不曉得的是那個榻榻(地方)正是姓何的那個人撿得變色寶石的榻榻(地方)。經發掘清理,七十二座戰國墓葬群共清理出陶器、銅器、漆器、竹器、木器、錢幣、玉器四百多件。在眾多出土的遺物中,有兩件木牘,其中一件破損嚴重,文字殘缺不全;另一件卻較完好,字跡清晰可辨。這后一件木牘正面,共有三行墨書文字,識讀如下:
二年十一月已酉朔朔日,王命丞相戊,內史匽,民(取?)臂更修為田律,田廣一步,袤八則為畛。畝二畛,一百(陌)道,百畝為頃,一千(阡)道。道廣三步,封高四尺,大稱其高。捋高尺,下厚二尺。以秋八月修封捋,正彊(疆)畔,及 千(阡)百(陌)之大草。九月,大除道及阪險。十月,為橋,修波(陂)隄,利津梁,鮮草離。非除道之時,而有陷敗不可行,相為之。
背面有四行字跡,但不甚清楚。大致識讀如下:
□二日 □一日 章一日
□九日 □一日 □一日
□一日 □一日
按拐和尚給我們的解釋,此牘文中,稱王而不稱帝,又不避秦始皇之諱(正——政),可見其下限當在秦始皇稱帝之前。秦國于秦武王二年(前三0九年)“初置丞相”,牘中有“丞相戊”,可見上限應不早于秦武王二年。在這段時間里,能與“二年……丞相戊”相合的,僅有秦武王二年的丞相甘茂(戊,古通茂。古書有把甘茂寫成“甘戊”的。)按日茂《史記》有傳,秦武王元年(前三一0年)“蜀侯惲,相壯反,秦使甘茂定蜀。還,而以甘茂為左丞相”。
此牘出土的地點青竹江山腳,正是在古蜀地,可見牘文中“二年”,應是戰國時的秦武王二年,木牘的書寫時間當在此頃,這時,下距秦始皇統一中國為六十三年。
拐和尚說,這件木牘,從其內容來說,可以作為研究先秦土地制度和秦滅巴蜀后施政情況的重要史料。同時也可佐證這塊寶石是戰國墓葬群中的一件寶物。
經過拐和尚的解說,我大致有了對他的變色寶石的一個粗略了解。然而,我卻在心里說,毬,說那么玄乎,再了不起也是毬一塊卵子(睪丸)大的石頭,再怎么說也沒法跟我的清朝乾隆薩摩窯錦地開光描金山水人物盆比。
我們正在寶蓮寺聽拐和尚講解他的變色寶石時,有人追尋老中醫陽生云來了。來人是鄰近的陽吉寶,說他哥肚子疼得要命,在床上打滾地疼,請老中醫快去給他哥救命。陽吉寶火急火燎地說,要是去晚了,恐怕就沒毬得命了。
老中醫對我說,生雨老弟,作個伴吧,我們去看看,快走!
很快來到病人家。老中醫陽生云給病人拿脈問病后說,今天沒帶藥來,只得用偏方醫治了。隨后老中醫吩咐病人的家屬道,快燒一碗開水晾溫等著我找藥來給病人喝下。
老中醫轉身走出屋來,我估計他又是去山上找什么草藥去了。我跟隨他的身后,只見他像急猴樣爬上病人家屋后的小山坡,在一棵粗皮青崗樹下坐了下來。待我喘著粗氣“呼哧呼哧”地走近時,他正在用手指頭使勁搓著腳趾丫中的汗垢,不大一會兒,他將腳趾中搓下的汗垢擰成兩顆黃豆大的丸子,給我做出了一個不要聲張的手式。
老中醫回到病人床前,端過溫開水遞給病人說,來,把這兩顆丸藥喝下。
病人喝下兩粒黃豆大的汗垢丸子,一發嘔便吐得翻江倒海,一塌糊涂。
我心想,這怎么得了?老中醫陽生云你給病人下的什么藥呀,出了問題咋毬得了?
這時候老中醫神情鎮定得像一尊活佛,他有點喜悅地說,好了,好了。
病人這一吐,當真就好毬了,立刻沒有了疼痛。病人的家屬們喜出望外,老中醫把病魔就這樣神奇得有點過份簡單地就趕跑了。半小時過后,病人從床上下來,像夢醒一般地恢復了健康。
老中醫陽生云醫病,又一次如同手拿,起死回生,神速快捷。
離開病人家時,主人要感謝老中醫,拿出一面家藏了幾代人的規矩紋五靈銅鏡,要送給老中醫。
這面銅鏡,直徑約為18點5厘米,鈕為大圓頂形,柿蒂形鈕座,座外大方格周圍排列十二辰銘文。方格四面各自中部向外伸出一T形符號,與連接外區圓周L形符號相對。位于外區圓周上的四枚V形符號則與方格四角的尖端相對。在TL紋和V紋分劃出的四方八等份中,是各種珍禽異獸。外區外部還有一圈銘文帶,其外緣由一道三角鋸齒紋和一道流云紋組成。
據我所有的知識,這銅鏡上的折紋統稱為規矩紋,它所組成的應該是一個象征天地的圖像。在規矩紋之間,其主體部分是由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麒麟組成的五靈圖案。銅鏡主題是規矩和五靈,而五靈是按照嚴格的五行方位排列的,它象征宇宙的一種神秘化圖案。
在返回的途中,我給老中醫陽生云講述了我對這面銅鏡的粗淺認識。老中醫說,不簡單,一個民間騸匠,知曉得這么多。
比起你的醫術,我和你那簡直是一個在地上,一個在天上了,我說。
也沒什么,是幾十年的臨床經驗積累而矣。老中醫輕描淡寫地說。
我問他,今天你的那種療法是叫啥療法?那樣的神奇。
老中醫告訴我,一種臨時的應急土辦法,書上沒有,師傅沒傳。根據病人的情況,如采用嘔吐方法即可見效。當時我沒有帶嘔吐的藥,讓病人家屬去醫院買藥也來不及了,只得采用這種方法。其實,這種治療方法屬于捷(截)、禁、頂、串之術,是清朝中醫學家趙學敏發揚光大的一種神奇的民間醫療技術,至今仍在民間醫療技術中使用。簡單地說,捷,就是快捷;禁就是有迷信色彩的神仙術;頂,就是使病人嘔吐,解毒;串,就是瀉。這捷(截)、禁、頂、串之術用好了是很管用的。具體說來,今天用的就是頂。
老中醫學者般地說,中醫學,乃中華民族之瑰寶,源遠流長,博大精深。
不知不覺間,老中醫陽生云把中醫學的話題已經轉到了人與自然這個話題上來了。他說,現在我們南河村的人,不如我們的祖先了。祖先早知道人與大自然的親密關系,懂得人類應該與大自然和諧相處,保護好自己賴以生存的自然環境。
你看,南河村的自然生態讓人給糟蹋成一副啥模樣了?老中醫氣憤地說。
然后,老中醫陽生云給我講了一個關于人與自然的神話。
遠古時期,天發洪水,淹沒一切,最后只剩下了一個叫從忍利恩的人。這個人經過艱苦的歷程,感動了上帝,上天娶了兩個仙女。第一個仙女生育了一個兒子,就是人類賴以生存的大自然的精靈“署”;第二個仙女也生育了一個兒子,就是我們的祖先。這樣,人類和自然就是同父異母的兩兄弟。兄弟倆長大后分家,人類分得田地和牲畜,署分得山、川、林、獸,兩兄弟和睦相處。再后來,人類欲望膨脹,不斷侵占“署”也就是大自然的領地,開山劈石,砍伐樹木,捕殺野獸,污染水源等等,于是“署”被惹怒了,便把一些災難降給了人類。
這個神話故事,告訴我們對自然的過度索取,是會給人類帶來災難的。老中醫陽生云說,現在南河村糟蹋成這個樣子,準會遭到報應的!
你看,這些山上山下的人現在又在干什么?說話間,老中醫陽生云指給我南河村山上山下忙碌著的人問我。
順差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我看見山上山下除了還在開山劈石的人外,還有很多的人,有的在圍著一棵棵樹樁奮力地挖刨,有的在抬著一棵棵挖出地面的樹樁往山下走,還有的人背著一背背小樹根往山下走;山下,一排排土灶上搭著高大的木桶,木桶里都裝著剁碎成木塊的樹樁樹根,柴煙升騰,一派熱火朝天的氣象。
你曉得嗎?老中醫陽生云對我說,這是在提煉樹根油。南河村的人而今不跟好人學好人,反跟巫婆跳假神。為了幾個勞命傷財的現錢,樹木賣了,連樹樁樹根都不放過。
大梁不正二梁歪,柱子不正就倒下來。我說,南河村的支書和村主任都只顧錢財,群眾都讓他們給帶毬壞了。
老中醫陽生云非常氣憤地說,南河村歪風邪氣盛行,根源就在他們的身上。
在我們說話的不遠處,一戶人家的屋前,兩株粗大的黃連樹孤獨地相依在那里,粗壯的樹身,五人難圍,茂密的枝丫最小的也有水缸粗,樹皮黑褐色,還裂了許多深深的口子,樹皮老拇指厚,翹離翹甲的,年深月久,不時就有風吹落下歲月剝離的樹皮。老黃連樹上的好幾個歪脖子枝丫上,有好幾個喜鵲窩。
記得小時候,大人帶著我翻過山梁,常常來到有這兩株黃連樹掩映的人家,我和那家的小伙伴常到黃連樹下玩得不想離開。在我記事時起,一株黃連樹的樹身在離地面一米高的地方就有一個大樹洞,我和小伙伴們從樹洞的這頭鉆進去,從樹洞的那頭出來,開心得不亦樂乎。我們在兩株黃連樹下“過家家”,捉迷藏,做游戲。
后來才知道,兩株黃連樹相依的那戶人家,和我老爹是干親家,常和我在黃連樹下玩“家家”的小伙伴,就是我老爹的干女兒。
而今,黃連樹老爹老媽樣相依在那里,多少雪雨風霜,多少雷電交加,他們都相濡以沫,不離不棄。一樹火紅的樹葉,圖畫般染紅在這山村,那顏色,讓人心醉,望著望著,就如夢似幻了。山上山下,遠遠近近的樹,都離它們而去了。它們的粗壯,它們的相依,它們的鮮艷,就更加顯得是那樣的孤獨。我的心里一陣隱隱約約的疼痛,擔心這對千年的古樹,能否逃過南河村眼前的劫難?
這次我和老中醫陽生云都沒多少事,難得有那么一點清閑。老中醫對我說,今天到我家去多坐一會兒,清閑也是福啊!
我若干次來過老中醫陽生云家,但每次都是來去匆忙,像風樣吹來吹去沒停留過。這次毫無目的地在他家停歇聊天,喝茶吃飯,詳細地觀看了老中醫家的陳設。堂屋是農村的客廳,老中醫家的堂屋顯得有些神秘和莊嚴。下面墻壁上是楠木鏤空雕花神龕,龍飛鳳舞,栩栩如生;神龕中掛一幅神畫,古舊的畫面上有一層塵灰,塵灰給神畫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神畫前供奉著一尊高約尺余的青銅藥王菩薩,菩薩包漿沉穩,香煙裊裊中頭戴寶冠,左手握拳,執于腰部,右手屈臂,置放胸前,而以拇指、中指、無名指執持藥樹,為眾生施與良藥,救治身心兩種疾病。神龕下方是楠木雕花神案,神案上的香爐中香燭燃燒著一種虔誠,香爐兩邊長長的神案上擺放著厚厚的各種線裝醫藥書籍。環視屋內,四周還有些雕花盆架、茶幾、桌、椅之類的古家具。
我說,你們家藥書和古家具還不少啊!
原來還多呢!老中醫陽生云說,“文化大革命”毀掉不少,那時,為了保住藥書,造反派要破“四舊”,我只好一次又一次地交上舊家具讓他們砸,讓他們燒,差點剩下的這幾件都保不住了。
還好,有不少的藥書和古家具你保存下來了。我說。
藥書基本上躲過了“破四舊”的劫難。老中醫說,全都在這邊木樓上。
我順著老中醫陽生云手指的地方,在他的帶領下爬上一架木板梯,來到堂屋旁的一間木樓上。木樓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木箱和竹箱,老中醫陽生云打開這些箱子,里面全裝滿了醫藥書籍。
我問老中醫陽生云,這些藥書有幾千冊吧?
他說,三千多冊。
我心里想,難怪老中醫醫術精湛,原來是博覽群書加上臨床經驗豐富啊!
這天夜里我睡得很香,夢見在一片坡地上,開始滿坡的青草,撲鼻的清香沁人肺腑,青草中有很多各色的野花,花朵上有彩蝶成雙成對地飛舞。我在青草中漫步,像是在尋找著什么。
原來,我丟失了青銅彎月刀。
一群公羊像系錯了鈴鐺樣,把雙雙鈴鐺系在了屁股上,公羊們的睪丸像鈴鐺樣搖擺在屁股上,朝我風吹白云般地卷過來了。公羊們分明在嘲笑我,異口同聲咩咩地說,殷騸匠,青銅彎月刀沒了,這下該是我們公羊的天下了!
我見公羊們的睪丸來勢兇猛,便轉身逃跑。在逃跑中,幸好我有一特技,心里一想,離開地面飛吧,身子就離開了地面,在低空中穿過樹木的縫隙,隨心所欲地想高就高,想低就低,想左就左,想右就右,飛走了。在我飛走時,回頭朝草坡望了望,看見無邊的草坡上青草和野花在瘋長,彩蝶們也在瘋長,一雙雙,一對對的像彩色的盤和碟樣飛舞在綠草紅花間,只有公羊們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后只能看見它們碩大的睪丸在綠草紅花間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