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納溪戰地醫院,四處都洋溢著一種喜慶歡樂的氣氛,大小標語張貼在各個醒目的墻壁上。
“熱烈歡送納溪戰地醫院傷愈戰友歸隊!”
“一切為了護國戰爭的勝利而努力奮斗!”
“擁護民主共和,鏟除封建帝制!”
董鴻銓已經穿上了新的軍裝,和醫院醫護人員以及歸隊的戰士忙碌著,正布置歡送的舞臺,舞臺雖然簡陋,但也裝點得十分漂亮,兩邊是用隸書工整地書寫的一幅長聯。
上聯是:滇南將士集云溪,聽鐵馬聲中,
三渠洪水開天地。
下聯是:冀北胸襟環納帶,看朱坪陣上,
萬里烽煙動古今。
董鴻銓在這幅對聯前認真欣賞了一遍,又對著上面的橫幅,喊起來:“喂,伙計們,熱烈兩個字不用了,就是納溪戰地醫院傷愈,傷愈兩個字暫不要,納溪戰地醫院歸隊戰士聯歡文藝晚會,好的,好的,后面的幾個字還要朝前面靠一靠,盡量居中一些,噢,可以了,可以了。”
董鴻銓忙里忙外,心里格外地高興,他心里想著柳梅,除了柳梅常常的滿臉微笑,給人以揮之不去的美麗的倩影外,就是在她到了納溪戰地醫院后,無微不至地護理,使他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恢復了健康,而且即將到棉花坡戰場,痛擊袁世凱的反動軍隊。還有呢,還有什么呢,董鴻銓心里還有一種連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與情懷,董鴻銓到后臺去,見著了柳梅,她正在簡單地和其它的護士姐妹們化著妝。
“女角就你們五人嗎?于玲和吳惠今晚參加演出嗎?”董鴻銓連聲問柳梅。
“于玲和吳惠因為忙于救治傷員,兩天兩夜沒有休息,又得了重感冒,今晚不能參加演出。有五人參加已經不少了,你們男角不也才五人嗎?只能這樣了。”柳梅笑著說。
“這幾天怎么沒喊我們男角一起排練,是不是你們練得好好的,到時候使我們出洋相?”董鴻銓說。
“虧你想得出來,你們幾個在學校時都是文藝骨干份子哩,我們哪敢和你們比,況且這歌詞都是你創作的哩。”柳梅說。
“談不上創作,只能說是收集整理。”董鴻銓說得很客氣。
“銓哥,你想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嗎?”柳梅說。
“什么消息,那樣的高興。”董鴻銓說。
“就是給我們題寫舞臺對聯的朱支隊長今晚也要來參加我們的晚會呀!”柳梅說。
“咦,這真是為晚會添光增彩了。”董鴻銓說。
“還有……”柳梅欲說又止。
“還有什么?”董鴻銓著急地問。
“你看把你急得那個猴樣。”柳梅一下笑出聲來。
“笑什么嘛,你總是成天都笑,笑得使周圍的人都同你一樣,似乎都沒有了憂愁,沒有了煩惱。你倒是賣什么關子呀,快說還有什么,真把我急死了。”董鴻銓說。
“還有,你猜。”柳梅淡淡地描著自己的妝。用眼睛看著董鴻銓說。
“我猜不著了。”董鴻銓假裝生氣了,有意避開柳梅的目光。
“你呀,打仗想得出來辦法,寫歌詞能開動腦筋,就這個問題就榆木腦殼了。我剛才已經說了,朱支隊長要來,那肯定蔡總司令、羅總參謀長、趙梯團長他們也要來呀。”柳梅銀鈴般地聲音,一口氣全部說了出來。
“哎呀呀,我是多么地想念他們呀,蔡總司令日理萬機,還要到戰地醫院來參加我們的聯歡晚會,真是太突然了,真是令人太激動了。”董鴻銓真的有些語無倫次了。
“好了準備吧,銓哥,還得看看煤氣燈準備得怎么樣了。”柳梅提醒董鴻銓說。
“我馬上就去。”董鴻銓說
董鴻銓跑到舞臺側邊一間屋子里,見舞臺工作人員正在整理煤氣燈。董鴻銓走過去,認真地看了一下問:“能亮起來嗎?”
“不得行。”工作人員嘟囔著說。
“是不是氣沒打足?這東西,煤氣燈,煤氣燈,全靠把氣打足。”董鴻銓一邊說,一邊蹲下去,“呼嘟、呼嘟”地為煤氣燈打氣。
夜幕已經漸漸降臨,演出場地已經人頭贊動,開始熱鬧起來。
董鴻銓他們開始懸掛煤氣燈,董鴻銓劃燃火柴,氣燈“呼”地一下就燃起來了,隨著燃燒的黃色火苗一熄滅,“撲”的一下,只見煤氣燈白光四射,人們歡呼起來了,從盤古王開天辟地以來,見過的都是桐油燈盞,那見過如此輝煌明亮的煤氣燈!桐油燈盞的光是黃黃的,還有冒著刺鼻的濃濃的桐油煙味,這家伙就不一樣了,光是白亮亮的,如同十五的皓月的光華,可又比十五月兒的光華亮上若干倍了。
演出即將開始,首先是戰地醫院的老院長講了幾句歡送與祝福的話,接下來第一個登場演出的是本地的群眾戲迷自發組織起來的川劇拆子戲演出,演出的劇目叫《秋江》,演員雖不是專業的,倒也唱得有板有眼,聲情并茂。
“蔡總司令他們怎么沒來?你莫不是哄哥哥的吧?”董鴻銓雖然是身著戒裝,只是描了下眉,臉上略點了下紅,但也愈發地更顯得英俊瀟灑的了。
“總司令嘛,又剛來前線,事情一定是很多的,但消息是確切的,是我們老院長親自說的。”柳梅說。
其實,這時蔡總司令、羅總參謀長、趙又新梯團長和朱支隊長已經趕到了演出場地,他們就站在后邊,認真地看著演出。
“我們云南人從沒看過川劇,這川劇真的聽起來還蠻舒服的呢!”趙又新說。
“川劇實際也是與其它幾個劇種演變創新發展過來的,主要是徽班進京后,各類劇種大繁榮,從清朝中期到光緒年間,近百年發展登峰造極,可謂創造了中國輝煌的戲劇文化了。”羅佩金接著說。
“我在北京時也常常去戲院子看看戲的。我只是不喜歡戲劇千篇一律的程式化套子,看多了也令人心煩。”蔡鍔說。
“看,柳梅她們歡送傷愈歸隊的女角一方上場了。”趙又新對蔡總司令說。
“當初她衣衫襤褸,差點被我關禁閉,想不到今晚如此地光彩照人。”蔡鍔笑著說。
臺上音樂響起,柳梅首先領唱:
“男兒志氣高,手持鋼槍殺盡那專制袁氏王朝,試想我共和國全為鐵血造,豈容他袁逆一朝改作君主制度虎視龍驤。到今日幸有護國軍義旗高舉,好男兒趁此立功勞,報效國家,振興民族,縱然馬革裹尸,也了卻英雄志。歸隊的戰友,齊努力,誓把袁逆掃。”
柳梅唱得婉轉,且連唱帶舞,另有幾個舞伴相伴相舞,極具感染力,連蔡鍔都已進入了劇情之中。
隨著音樂旋律由弱漸強,董鴻銓接著唱:
“今晚歡送,思緒如潮,激勵我浴血疆場,誓把袁逆推倒,想武裝起義,多少熱血男兒始將中華民國締造,可恨那袁世凱橫行霸道,背叛約法,自稱洪憲篡改國號,我護國軍頂天立地,橫長槊,揮戰刀,三戶亡暴秦,歸隊去,誓叫民主與共和,在神州大地光芒永照耀。”
董鴻銓唱得剛勁有力,氣貫長虹,全場觀眾為之感動,臺上音樂嘎然停止。一方是深情脈脈地相送,一邊是威武雄壯的壯行,晚會響起了經久不息的掌聲。
“這歌詞寫得不錯,如果著力修改,可作為我們護國軍的軍歌,在我們護國軍中傳唱了。”蔡鍔回過頭來對羅佩金、趙又新和朱德說。
“不錯,有感染力。”羅佩金回答。
“這是誰寫的,我們去問一問。”蔡鍔提議說。
大家隨同蔡總司令,走到后臺,見董鴻銓、柳梅他們正在卸裝,見著蔡鍔他們一行到后臺來了,大家都感到意外和高興,齊刷刷地向蔡總司令行了個軍禮。
蔡鍔伸手握住董鴻銓的手說:“你是護國大軍入川的先頭部隊,又是我們護國軍中的第一個最年輕的秀才軍官,聽說你在大龍山戰斗和以后的一系列戰斗中表現不錯嘛,扭轉了當時一些老兵對你這個秀才兵的看法,現在傷全好了?”蔡鍔說。
“全好了,總司令。”董鴻銓說。
“最初我都有點擔心,害怕那幾個老兵油子們不聽你的話哩。”趙又新說。
“開初有點犟,后頭聽話了,我還很想念他們呢,特別是鄭森這個直炮筒子的營長。”董鴻銓說。
“要敢于起用有文化的年輕人,我們的事業才會有成,興旺發達。”朱德說。
“這歌詞是誰寫的?”蔡鍔問。
“是董營副寫的。”柳梅說。
“寫得好,唱得也好,特別是你這個差點被關禁閉的——柳梅。”蔡鍔稍停頓了一下才想起柳梅的名字來。
“我們護國軍說明有文化,有文化的軍隊素質就高,戰斗力就強。”蔡鍔說。
“剛才我看了舞臺兩邊的對聯,滇南壯士集云溪,聽鐵馬聲中,三渠洪水開天地。
冀北胸襟環納帶,看朱坪陣上,萬里烽煙動古今。對仗工整,意境深遠,也是你寫的嗎?”蔡鍔問董鴻銓。
“我要有那么高的水平就好嘍,那是我們朱支隊長為我們舞臺定做的,當時朱支隊正在戰火紛飛的棉花坡戰場,是他抽空的時間題寫的。”董鴻銓說。
“好你個朱支隊長,硬是有肉在肚皮頭哩,這么久了也不吭聲說是你寫的。”蔡鍔故作生氣地埋怨朱德。
“見笑,見笑,我們的總司令才高八斗,學富五車,我胡謅幾句,不敢聲張。”朱德說。
“看來,護國軍真是人才濟濟呀!”蔡鍔說完,把羅佩金、趙又新和朱德叫到一邊,征徇大家對提升董鴻銓的意見,大家都一致贊成由董鴻銓任趙又新梯團長下屬支隊長職務。
蔡鍔他們又回到董鴻銓面前說:“原支隊長董鴻勛在老鷹巖戰斗中壯烈犧牲,目前原部隊建制中尚存鄭森一個營,經趙又新梯團長提議,總司令部批準,即日起由董鴻銓任支隊長職務,可在戰斗中招募兵員,擴大隊伍,恢復連排建制,仍隸屬趙又新梯團長直接指揮。”
董鴻銓完全沒有欣喜若狂的感覺,也沒有行軍禮,而是分別向每個人鞠了一個躬說:“感謝總司令,總參謀長,趙梯團長的栽培,我能力有限,以后自當多向朱支隊長學習,鞠躬盡瘁,報效國家。”
演出還在進行,蔡鍔高興地對董鴻銓說:“現在你是董支隊長了,總司令部祝賀你,我們有事先走了,你就明天歸隊吧。”
董鴻銓目送蔡鍔他們離去后,久久地佇立在那里,他深深地感到,自己今后的責任更加重大了。
最后,董鴻銓把目光定格在:滇南壯士集云溪,聽鐵馬聲中,三渠洪水開天地。
冀北胸襟環納帶,看朱坪陣上,萬里烽煙動古今。
心潮起伏,久久地難以平靜下來。
2
鼓樓山上青山吐翠,春風拂拂,楊三毛蓋子起得很早,正在進行鷹爪拳的晨練。
這鷹爪拳是楊家祖傳拳法,與社會上流行的拳法相比,既有相同之處,更有獨到的地方,它能在打斗到緊要關頭,在全身精氣神高度集中時,猶如雄鷹展翅,憑空飛出去一丈多遠。
楊三毛蓋子一人練得呼呼有聲,一會兒鷹爪舞動,左勾右抓,上翻下踢,騰空跳躍,鄭地有聲。
遠處望去,楊三毛蓋子今天身著一套黑色短打便服,頭上短發隨著出拳,收拳,前進后退,短發飄動,打斗到緊要處,恰似一只饑餓的雄鷹覓食,顯示出一種所向無敵的氣慨。
“楊三姐。”漸漸走過來的是山寨中新近提拔起來的管事蘭竹君,人們叫蘭大腳,她的綽號緣于自己從小沒纏過腳,是楊三毛蓋子父親部下蘭標協的女兒,前些天楊三毛蓋子練鷹爪拳時,她看到楊三毛蓋子練到好處時,禁不住高喊了一聲“好”。使得楊三毛蓋子停下來,與她閑聊了一陣,方知她也是全家與她楊家受牽連被殺而逃亡出來的。楊三毛蓋子問她是否會拳腳時,她說會一些,但更重要的是槍法極準,能甩槍打死飛鳥。當時由于早上恰好一只山雞子飛過上空,蘭竹君從腰間抽出手槍,抬手一甩出去,隨著槍響,那山雞應聲落下來,因此,楊三毛蓋子提拔蘭竹君作了山寨的管事。
“楊三姐,休息一下。”蘭竹君說。
楊三毛蓋子收住了拳腳,對蘭竹君說:“你怎么這么早,來陪我練練吧。”
“我哪點是你的對手。”蘭竹君說。
“不一定,你們蘭家也會鷹爪拳,聽我父親多次講過,也有幾處絕招,差不多能自成一派了。”楊三毛蓋子說。
蘭竹君經不住夸獎,雙手一拱說:“楊三姐,我就給你學幾招了。”
兩個又對打了一陣,蘭竹君終于跳出圈子說:“楊三姐,好了,就練到這里了,我的拳術比你差得遠。”
“你槍法比我好,怎么練到那百發百中的地步的。”楊三毛蓋子問。
“我小時就不要纏腳,一說要纏腳就大哭大鬧,好在后來民國成立,嚴令婦女不得再纏腳,我就成了一雙天然的大腳,人們就叫我蘭大腳了,對這個外號,我就是很滿意的,不想這土匪叢中,更是人人都有一個綽號,我想你楊三姐何必再用楊三毛蓋子這個綽號呢?都叫你為楊三姐吧。”蘭竹君說。
“土匪占山為王,為彰顯人的野性和匪氣,都得有個綽號 ,比如唐二屠子,李三花貓、劉幺狍子這些匪首的綽號,一聽就兇殘,我這個綽號很難去掉的,江湖就是這樣,也必須要有個綽號。”楊三毛蓋子說。
“是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嘛,可我還得叫你楊三姐的。”蘭竹君說。
“你能打下山雞,能不能打放在我頭上的——”楊三毛蓋子在周圍找尋了一下,看見地上從樹上掉下來的幾個山核桃說:這東西過了一個冬天還在,你能不能從我頭上把它打碎?”楊三毛蓋子說。
“放在你頭上?你說來嚇死我了,我蘭竹君縱然百步穿楊,也不敢向你頭上開槍呀。”蘭竹君說。
“我不但要看你的槍法,還要看看你的膽量,你不是喜歡我這支小巧玲瓏的勃朗寧手槍嗎?你敢打,我這么心愛的東西就送給你。”楊三毛蓋子說。
確實,這支德國造的勃朗寧太漂亮了,蘭竹君是非常喜愛的,這個賭注太大了。
“恭敬不如從命了。”蘭竹君在大樹下撿起一個大的核桃,放在了楊三毛蓋子的頭上,隨手接過了楊三毛蓋子遞過來的勃朗寧手槍。
蘭竹君朝前走去,有十多步遠的時候,回過頭來舉著槍,心還是狂跳不已,看著手上的勃朗寧,又愛不釋手。
“打吧,打準了,勃朗寧就是你的了。”楊三毛蓋子吼起來。
蘭竹君繼續向前走幾步,然后抽身一抬手,只聽得“砰”地一聲響,一顆核桃被打得四散飛落。
“有膽量,好槍法”楊三毛蓋子高興得大叫起來,
“這支勃朗寧就送給你了,這家伙珍貴,是我父親的,我揣著它,闖蕩江湖,占山為王,立過多少汗馬功勞。如今,我們走到一起,你有如此之槍法,就做山寨小管事,做我的貼身護衛,一身一世,不棄不離,共同闖蕩江湖。”楊三毛蓋子說。
3
清晨,鼓樓山山寨的大廳上,楊三毛蓋子正查看山寨的庫存糧餉帳務。
“楊三姐,蔡鍔給你送了一封信來,送信人已安排在寨子頭歇息。”蘭竹君急步跑過來,遞給楊三毛蓋子一封信。
楊三毛蓋子隨手接過來,拆開一看,上面寫的是:
“鼓樓山寨主楊三姐鑒:
敬啟者,前貴州世叔一事,唯在都督唐繼堯,事各有因,相去數年,如今袁賊篡逆,困難當前,原有縱是殺父之仇,已降為私事矣。
袁氏叛逆,際茲千鈞一發之會,我不得不負重而趨。同人于京津計議多次,決心與此惡魔一戰,以奠國家而安生靈。袁氏詭詐陰險,此次謀叛,追隨叛逆者,不過寥寥數輩,然皆心懷各異,另抱目的。袁賊實陷于眾叛親離之地。
我護國軍高舉義旗,也分三路大軍,現在全國各省已紛紛響應,兩廣陸榮廷,岑春煊已將不日起兵討袁,我大軍經雪山關,過江門峽,直指瀘納戰場,無不連戰皆捷,所向披靡,敵軍丟盔棄甲,聞風喪膽。”
楊三毛蓋子看了一節,嫌難得看,隨手交給蘭竹君說:“管事,你給我念一念吧,這蔡總司令的行草字雖然寫得好,有些字我已不大認得。”
“我也是個睜眼瞎,好多字我更是
“不要客氣,我知道你這方面比我強。”楊三毛蓋子說。
“那我就不客氣了。”蘭竹君說。
“用得著客氣嗎?”楊三毛蓋子說。
“我大軍現云集納溪棉花坡一帶,然袁逆作垂死掙扎,將精銳之師調集納溪,與我抗衡,據秘密消息,敵軍彈藥糧草,均從重慶方面沿長江水路抵合江靠岸,途徑距貴寨十多里的大道運送上前線,我望三姐拋棄前嫌,以國家民族之利益為重,攜手團結,護國討袁。”
蘭竹君認不清下面幾個字,就停了下來,蔡鍔的書法功力極佳,奈何是行草,蘭竹君先看了一遍又念道:
“如三姐能配合,所劫持之糧草軍餉,悉數奉送山寨,我軍亦派兵進行協同作戰,且護國討袁勝利之后,三姐不愿再闖蕩江湖,也可在護國軍中任職。”
“任職?我都闖蕩江湖慣了,能打動我心的倒是這糧餉彈藥,我山寨中目前正缺糧餉彈藥,這倒還可以考慮。”楊三毛蓋子十分傲慢地說。
“這蔡總司令與唐繼堯不一樣的,當時在貴州時我就聽說過。”蘭竹君說。
“唐繼堯陰險狡詐,有時口和心不一。當然,蔡鍔是父親在世時,也常夸獎,說他為人正直,不計個人得失恩怨,有一顆憂國憂民之心,他這封信說來也自有道理。”楊三毛蓋子說。
“我們就趁機干一下嘛,前者,反正劉存厚也來我們山寨談了些護國討袁的事情。”蘭竹君說。
“劉存厚來我們山寨,我實際上盡量避開了談參加護國討袁的事情,更是多從他們與我父親是滇黔兩軍中的知已故交這樣一個話題交談。”楊三毛蓋子談到這些往事,有些傷感起來。
“打劫袁軍的糧餉彈藥,名為護國討袁,支持蔡鍔劉存厚的護國討袁戰爭,實際上我們又得到了糧餉,這是一件兩全其美的事情,三姐你看如何?”蘭竹君說。
“這個問題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我們事先要作好偵察,比如了解他們運送糧餉的路徑,一般過往的時間,這都要山寨中精悍人員前去偵察打探。”楊三毛蓋子說。
“我去如何 ?”蘭竹君說。
“人不能帶多了,帶多了顯眼,必須膽大心細,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最好就是你一人前去.”楊三毛蓋子說。
“今天去,晚上就回來。”
“那我馬上就去了。”
蘭竹君化裝成了一個村婦,穿著一件川南地區土蘭布上印著白花花圖案的衣服,獨自一人走下山寨,順著大路走去,一路上梯田重重,田坎上的胡豆開著淡蘭色的花,碗豆的花更鮮更紅。蘭竹君好久沒有享受到這種生活了,她哼起了兒時唱的“春天來,百花開,胡豆花,綠巴巴,碗豆花,紅麻麻,春天景色真美麗,天然景色美如畫……”
這是一條從合江方面通往納溪方面的石板大路,大路已經年久失修,好多地方的石板已經殘缺不全,前面有一顆碩大無比的黃桷樹,黃桷樹在春風中枝葉搖曳,猶如一把巨大的傘蓋,過往客商都在樹下歇息,樹底下是一座草房,草房正是主人買茶的好地方。
“喂,老板,有人嗎?”蘭竹君進屋就問。
“有。”屋內出來一個婆婆。
“口干了,討口水喝喝。”蘭竹君說。
“喝茶嗎?”婆婆笑咪咪地問。
“就喝開水就是了。”
“喝開水,我這里是賣茶的。”婆婆一臉地不高興起來。
“婆婆,我們女人家不喝茶,我喝開水也一樣按茶錢付給你。”
“好的,好的,馬上就來。”婆婆又笑咪咪地給蘭竹君遞上一碗開水,蘭竹君很大方的給了婆婆的錢,婆婆看了看,是一張中華民國銀行發行的五角的蘭陰陰的牛兒票子,那上面有一頭牛,所以大家就叫這種五角的叫牛兒票子。
“這種票子說用不倒了。”婆婆說。
“要用什么呢?”蘭竹君問。
“要用袁大腦殼的票子了。”婆婆說。
蘭竹君從衣袋里掏出一個銀角幣來,遞給婆婆說:“這東西,滿清時管用,袁大腦殼,張大腦殼時都管用。”
婆婆很高興,用手捏捏銀幣,在上面吹了口氣,忙放在耳朵邊上聽,一下笑得合不攏嘴,再放在眼睛邊上一晃,更是高興得不得了。
“你這是什么意思?”
“哎呀,真的銀子,這么一吹,放后放在耳朵邊上,就會嗡嗡嗡地響起來,而且響得很動聽。放在眼睛邊上只要一晃,真的銀子就有一道毫光閃亮。”婆婆說。
蘭竹君一下禁不住笑出聲來,真想不到這山村老婆婆鑒別銀子的真偽還有如此絕招,難怪說瞎子見錢眼開,這話還有一定的道理的。
“婆婆,這里過往客商多嗎?”蘭竹君問。
“往年多,今年不多了,因為打仗嘛。”婆婆回答說。
“都沒有客商過往了嗎?”
“有,還是有,多是趕閑場的人,還有挑夫,十多個一路,前后都有背槍的押著。”
“一般是好多時間過呢?”蘭竹君試探著問。
“三六九,四七十沿途有幾個趕場日子不過,大都是二五八中午時經過這點。”
“為啥子三六九、四七十不過呢?”
“因為趕場路口人多,可能不好讓人的原因。”
“他們押送的兵多嗎?”
“有時多,有時少。”
“不知道多的時候多到好多人,少的時候少到好多人?”
“哎,我說你這個人呀,咋的就成了打破沙鍋問到底了。”婆婆有些不高興地說。
“不是有句俗話叫做沙牛的尿多,女人的話多嗎。我是女人,我這話一多起來,就愛問一個究里,婆婆不要多心。”蘭竹君說。
“挑的擔子多的時候兵少一點,挑的擔子少的時候兵還要多一些。”
聽了這話,蘭竹君心頭明白,擔子多的時候押送兵少一點,一般不是貴重貨物,而擔子少的時候兵反而多,說明這些擔子就是餉銀之類的貴重貨物了,要搶就要先搶他們的餉銀。
“婆婆,他們軍隊多的時候,大概要哪天才從這兒經過呢?”蘭竹君輕聲試探著問婆婆。
“他們從這里經過,喝杯茶,歇歇腳,昨天聽一個大胡子當官的說,后天有一個排的隊伍要經過這里,叫我多準備一些茶水。”
“哦,你老的生意就好了。”
“好個屁,大碗茶水他們一個子兒都不給的,有時喝蓋碗茶也不給錢,他們說是為我們打護國軍,護國軍打過來會把你的草房子都給燒了。”婆婆說。
“不會那么兇吧,我姨媽就在渠壩驛開茶館,護國軍就住在那里。也沒有被燒掉房子,護國軍公賣公買,不欺壓老百姓的。”蘭竹君解釋說。
“你是做生意的大老板吧。”
“做生意的大老板?我能嗎?”蘭竹君一下笑了說:“我只是跟著做生意的大老板跑的。”
“喲,你先生肯定就是大老板了,怪不得剛才你對我出手那么大方的。”
“好的,打擾了,我要趕路了。”
老婆婆說了些客氣話,蘭竹君出來,順著大路往前走,她還要了解一下地形,看在那里下手最合適。
一片一片金黃色的油菜花漸入眼簾,太陽暖洋洋地照在上面,蜜蜂在上面飛來飛去,一切都顯得春意盎然,顯得祥和與安寧。
“救命啊,救命呀!”遠處傳來一個女人的呼救聲,蘭竹君循聲望去看見一個女人正朝著自己這個方向跑來,幾個北洋兵瘋狂地追逐,眼看著那個婦女跑得筋疲力盡,被北洋兵按翻在地,北洋兵們也追得滿頭大汗,他們索性脫去了上衣,一下圍在這個女人面前,像是一群餓狼逮住了一只羔羊。
“先把衣服扒掉,老子先看看他的皮肉白不白,乳房挺不挺,嫩不嫩。”
“這兒又有一個花咪咪!”蘭竹君背后不知何時竄出來兩個北洋兵,一下把自己攔腰抱住了。使她一點也動彈不得。
“花咪咪,花咪咪。”背后的北洋兵一陣狂笑,嘴里還噴著一口酒臭氣,兩只黑熊一樣的手就伸在胸口上來了。
蘭竹君混身像是遇上討厭的死蛇纏身一樣,更糟糕的是,另一個北洋兵正在用力地扒自己的褲子。
對面那個女人已被扒掉了衣服,暴露出了雪白紅暈的乳房,女人的哀求聲,凄慘地呼救聲不斷傳過來。起初蘭竹君還想如何去救那個女人,如今,自己已慘遭同樣下場,她想用力反抗,背后的北洋兵力大如牛,掙扎幾下根本不起作用。
蘭竹君見腳下的北洋兵抱住自己的雙腳,拼命往下扒自己的褲子,連自己的肚皮都露了一小半出來,可恨當時沒有把槍帶在身上,因為是出來探探情況,想不到事情如此復雜,今天看來真是是禍躲不脫,躲脫不是禍了。
蘭竹君急了,也跟著對面那個女人一樣,神經質地大叫起來,“救命啊,救命啊!”
兩個女人的呼救聲確實傳得很遠。
遠處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只聽“砰”地一聲槍響,一聲大喝“放開手!”這聲音非常宏亮,蘭竹君被抱著的那個北洋兵松開了手,腳下那個北洋兵也癱坐在地上,蘭竹君看著褲子幾乎落地,一臉羞得通紅,也顧不得許多,趕緊把褲子提了起來。
“誰叫你們在這里撒野?”一個袁軍的軍官從馬上跳下來,隨著另幾個軍人也跳下馬來。
“把對面幾個也押過來”軍官吼道。
女人還在哭泣,對面幾個北洋兵走過來,為首的一個北洋兵斜睜著眼問:“你們是那個部隊的,敢管老子的好事。”
“他媽的,老子就是這個部隊的”軍官說完甩手就給了這個北洋兵一馬鞭,抽得北洋兵媽的一聲尖叫。
“他就是我們軍部的李副官。”衛兵說。
“李副官,你就大人不計小人過,我們今天出來閑逛,我們北方來的兵,大都是這樣。”
李副官早就知道,從北邊調來的這些兵,燒殺奸淫,什么事都干。軍紀十分渙散,然而李副官雖然作為袁軍將領,但為人正直,對這些專干壞事的兵深惡痛絕,剛才是出外巡查,聽到呼救聲趕來的,不想撞個正著,否則,那個女人連同蘭竹君今天就挨慘了。
“哪個部隊的?”李副官厲聲問。
“二十九師三團五連。”一個北洋兵嚇得索索發抖。
“奈何你們是新調來的兵,你們要是在我部隊,我非把你們斃了不可,今天一個給你們一馬鞭。記住,軍人是做什么的,是叫你們來打護國軍的,不是叫你們來奸淫女人的。”李副官說完,對衛兵說:“給我狠狠地打,叫他們滾!”
衛兵們抄起馬鞭,在每人的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一馬鞭,打得這幾個北洋兵哭爹叫娘地狼狽逃回去了。
“你們兩個安全了,回去吧。”蘭竹君這才抬眼一看,這個李副官一幅憨厚像,一個鼻子長得很大,鼻翼很空,也很寬。
袁軍里面還是有好人,蘭竹君心里面這樣想,今天,好在這個李副官來救了我們。
“回去吧,今后不要隨便出來了,再遇上其它的北洋色狼,就是你們自己的事了。”說完,李副官翻身躍上馬背,馬蹄在石板上擦著火花,漸漸地遠去了。
蘭竹君走過去,幫那個驚魂未定的女人整理了一下衣服,因為她們前胸衣服已被撕開,蘭竹君幫她扣攏衣服,催促她說:“大姐,趕快回家吧,我也要走了。”
蘭竹君看看那個女人走后,這才拍拍自己的衣服褲子,想到今后出門還是得把槍帶上,今天差點吃了大虧。
蘭竹君覺得偵察任務基本完成,情況已經基本了解,該回去了,她又想起了剛才那個李副官來,對那個李副官突然產生了好感,嘴里自言自語地說著:“噩夢,噩夢,遭遇了一場噩夢,好在這個李副官救了我們,看來壞人里面還是有好人呀。”